確認停經的那一刻,她有種說不出口的,悲傷的釋然感。
這是種細微卻深沉的心緒,身體規(guī)律流轉的時序忽然靜止了。她伸手輕撫小腹,竟覺得空落落的。
她依然記得十二歲初經來潮的情境。微熱的夏日,梅雨季剛開始,午后,她端坐課桌前,驀地下身傳來一陣濕意。她忍著,直到下課,慌忙地奔進廁所,見內褲上一抹濃艷鮮紅,如身體被人悄然劃開,靈魂隨之不斷溢漏。她怔怔站著,腹部隱隱作痛,神秘且無法言說的壓迫感在體內竄動,陌生的疼痛感于焉開始。她在廁所里啜泣,隨后拖著沉重的身軀到保健室尋求幫助。返家后,她低聲問母親:母親微笑著,語氣溫和,卻帶著輕描淡寫的無奈:
然而,她長年都忍受著這樣的疼痛。
母親所說的并未在她身上應驗。隨著年歲增長,月事的痛感反而愈加劇烈,每個月總有幾天如煉獄般難熬。她時刻害怕經期的到來,卻仍習慣性地在日曆上圈出日期。那些日子,并非提醒,更像詛咒。
不僅如此,月事也侵蝕過她的愛情與工作。
初戀情人起初會心疼她經痛時,臉色發(fā)白時的模樣,為她熬熱湯,輕握她的手。可時間一久,他開始顯露不耐。某個週末,原本計劃好的旅行,因她嚴重經痛而取消,他雖未多言,卻漸漸冷漠。后來,她才知道,那些她蜷縮在床上抱腹痛哭的日子,他悄悄與另一個女孩約會。得知真相的那天,正逢經期,她縮在床上擁著自己,痛楚與背叛交疊,感覺整個身體都在崩裂。
工作后的日子也不例外。某次開會途中,腹痛猝然襲來,如刀子瞬間割裂內臟。雖知就是這兩天,她仍痛得背脊發(fā)冷。她強撐身體端坐著,嘴角維持著笑意。散會后,她與主管請假,解釋原由時,對方只冷冷望著她蒼白的臉龐,彷彿在責怪她過于脆弱。當時尚未落實,即使請了半天假,隔日仍得撐著身體上班。每次痛到無法忍受時,她只能躲在廁所里,渾身冰冷,唇齒泛白,從未有人知道,她在馬桶上坐了半小時,只為等待止痛藥稍稍奏效。
如此的日子,反覆不已。四十多年來,除了懷胎生育,身體暫時被另一種重量取代外,她從未真正擺脫過經痛。它如影隨形,在預定的時刻猛烈地侵襲她的肉體與生活。
她曾懷疑,難道這是女性生來必須承受的宿命?
直到五十五歲,更年期悄然而至。起初并未察覺,只是某次,日曆上圈下的日子與實際來潮的日子錯過了,隔月依然如此。那一刻,她明白自己正逐步走向宿命的另一端。
因盜汗與失眠求診,醫(yī)生告訴她,月事已停滿一年,她正式步入更年期時,她感覺不到輕快或自在,只覺得有人終于將長年壓在身上的石頭挪開。但同樣的石頭,仍沈甸甸地壓在許多女人的身上。
走出醫(yī)院,她在咖啡館里靜坐,凝望窗外的陽光,有種難以言喻的平靜。
當疼痛不再按時降臨,心底卻浮起難言的失落。想起四十多年前初來乍到的血色,想起初戀的關懷與背叛,想起辦公室?guī)锕陋毴掏吹淖约?,想起這些年度過的用紅字圈起的日子,那些往日,皆在停經的此刻被一併收束。
她對著鏡中倒影微笑,眼眶卻泛起熱意。原來,疼痛雖是負擔,卻也曾是生命的證明。如今它離去,如陪伴多年的老友,無聲地告別。她還來不及說再見,它已消失無蹤,余下一片靜默,留她在余生里慢慢學習與另一個階段的自己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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