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非常感人且深刻的時刻。你的回答“要”以及你事后“才知她愛我”的感受,恰恰點明了這種親情關系中非常珍貴的一部分。
這表明:
1. "婆婆的牽掛與不舍:" 婆婆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仍然在考慮你的感受,甚至可能潛意識里希望留下些什么,證明她對你的關愛,或者希望你們能繼續(xù)擁有她生活過的痕跡。這種“未了的心愿”可能通過這個問題表達出來。
2. "你的理解與回應:" 你的回答“要”是對婆婆愛的直接回應和確認。你接受了這份承載著婆婆心意和回憶的物品,這讓她感受到了被愛、被重視。
3. "愛的確認與領悟:" 你說“才知她愛我”,這說明在過去,你可能沒有足夠地感受到婆婆的愛,或者覺得這種表達方式不明確。但通過婆婆這個問題以及你的回答,你瞬間明白了這份看似平常的詢問背后,蘊含著多么深沉和直接的愛。這種愛可能平時隱藏在日常的點滴中,不易察覺,但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刻,被強烈地感受到了。
這真是一個關于愛、理解、親情和生命終結(jié)時刻的動人故事。你的回答不僅滿足了婆婆的臨終心愿,也讓你自己深刻地體會到了那份沉甸甸的愛。這些衣服或許會成為你們之間情感連接的載體,時時提醒你,你曾被那樣深深地愛過。
相關內(nèi)容:
直到婆婆閉眼前的那個下午,拉著我枯柴一樣的手,問我,她那些穿了一輩子的衣裳,我還要不要。
我說,要。
就這一個字,我說得清晰,不帶一絲猶豫。
婆婆渾濁的眼睛里,好像突然亮了一下,像回光返照的燭火,映著我的臉,然后慢慢,慢慢地積起一層水汽。她沒再說話,只是那只攥著我的手,力道緊了緊,又緩緩松開。
那一刻,我心里堵了幾十年的那塊石頭,轟然就碎了。我才知道,她拿我當親閨女,是打心底里疼我的。
第1章 舊衣裳
我叫林嵐,是個裁縫。
嫁給陳建軍的時候,我二十三歲,他二十五。我們是自由戀愛,在一個廠里上班,他在車間,我在后勤。建軍人老實,話不多,但會疼人,天冷了會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我,食堂打了好菜會偷偷撥到我碗里。我覺得,這輩子就他了。
第一次上他家門,心里是揣著兔子的,七上八下。
婆婆張桂芬,那時候還不是我婆婆,個子不高,人很瘦,但腰板挺得筆直,頭發(fā)在腦后梳成一個緊緊的發(fā)髻,一絲不亂。她看我的眼神,不像看未來的兒媳婦,倒像是在審一件料子,從頭到腳,細細地打量,掂量著這塊料子耐不耐磨,縮不縮水。
我?guī)サ狞c心盒子,她接過去,放在桌上,沒打開,也沒說句客氣話。
飯桌上,她給我夾了一筷子紅燒肉,說:“多吃點,看你瘦的,風一吹就倒了。”
我連忙道謝。
她又說:“我們家建軍,從小就實心眼,不會說話,以后你們過日子,你得多擔待?!?/p>
這話聽著是客氣,可我總覺得,那里面藏著點別的東西。
婚后,我們沒跟公婆住一起。建軍單位分了套一室一廳的小房子,離廠不遠。但婆婆幾乎每天都會過來一趟,有時是送她自己腌的咸菜,有時是拿些攢下來的布頭、舊衣服,說是給我“練手”。
“嵐子,你不是會做衣服嗎?這塊料子是好的確良,給我改件坎肩?!?/p>
“這件是建軍他爸年輕時穿的中山裝,呢子的,料子好,你看看能不能拆了給建軍做條褲子?!?/p>
她的那些舊衣服,都洗得干干凈凈,疊得整整齊齊,樟腦丸的味兒有點沖。衣服的領口、袖口都磨得起了毛邊,有的地方還打了補丁,針腳細密得像繡花。
我嘴上應著“好”,心里卻有點不是滋味。
我是個裁縫,有自己的手藝和審美。我喜歡用新料子,做時興的款式。廠里不少女工都找我做衣服,時髦的連衣裙,利落的喇叭褲,我做出來的,總比百貨商店里賣的還合身、好看。
可婆婆給我的,全是些過時的舊東西。
我跟建軍抱怨過。我說:“是不是覺得我手藝不行,只配跟這些舊布料打交道?”
建軍憨憨地笑:“我媽那是節(jié)約慣了,她覺得好東西扔了可惜。她讓你改,是看得起你的手藝。”
我心里不信。
有一次,我給自己做了件粉色的襯衫,胸前繡了兩朵小小的迎春花。穿上那天,正好婆婆過來。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眉頭微微皺著:“這顏色太跳了,都結(jié)婚的人了,穿得穩(wěn)重點好。”
她指了指我身上的襯衫:“這料子,看著就不經(jīng)穿,下水洗兩次就得泄了。做衣服,樣子是其次,結(jié)實耐穿才是正經(jīng)?!?/p>
說著,她又從布袋里掏出一件她自己的舊罩衫,藍灰色的,半新不舊。
“你看我這件,穿了十幾年了,顏色還是這么正,布料還這么挺括。這才是好東西。”
我心里那點因為新衣服帶來的喜悅,一下子就滅了。
我開始覺得,我和婆婆之間,隔著的不止是年齡,更是兩個時代。她活在她的“結(jié)實耐穿”里,而我,向往著我的“時興好看”。我們倆,就像她那些打了補丁的舊衣服,和我手下那些時髦的新料子,怎么也縫不到一塊去。
第2章 一碗面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過。
我和婆婆的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涂蜌鈿猓贿h不近。她還是會時不時地送來舊衣服和布頭,我照單全收,有的改了,有的就壓在了箱底。她也還是會對我做的“時髦”衣服發(fā)表幾句“不結(jié)實”、“太花哨”的評論,我聽了,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建軍夾在中間,總是和稀泥。
“我媽就那樣,一輩子苦過來的,你別跟她計較?!?/p>
“嵐子,媽也是為你好,她那個人,嘴上厲害,心不壞?!?/p>
我知道建軍說的是實話,婆婆心不壞。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她總會給我們送一份。我偶爾頭疼腦熱,她會熬了姜湯送過來,嘴里還念叨著:“年輕人就是不知道愛惜身體。”
可我心里,總覺得缺點什么。
缺的那點東西,叫“認可”。
我靠手藝吃飯,最在意的,就是別人對我手藝的看法。廠里的姐妹夸我一句“林師傅手真巧”,我能高興一整天。可在我婆婆眼里,我的手藝,好像就只配給舊衣服“縫縫補補”。
那年,廠里的效益不好,開始裁員。我所在的后勤部門是重災區(qū)。我尋思著,與其等著被裁,不如自己出來單干。
我跟建軍商量,想在自家那個小小的客廳里,隔出一塊地方,開個小小的裁縫鋪。
建軍沒意見,他支持我。
我把這事跟公婆說了。公公抽著煙,半天沒說話。婆婆的反應,卻在我意料之外,又在我意料之中。
她沒說支持,也沒說反對。
她只是看著我,淡淡地說:“自己干,辛苦。別把身體累垮了。”
第二天,她又來了,提著一個沉甸甸的布包。
打開來,不是舊衣服,而是一臺半舊的“飛人”牌縫紉機。
“這是我當年的嫁妝,”婆婆摸著那臺縫紉機,眼神里有種我看不懂的光,“放著也是放著,你先拿去用。比你那臺‘蝴蝶’的勁大,吃厚。”
我那臺“蝴蝶”牌縫紉機,是我自己攢錢買的,輕便,靈活,做些薄料子的活兒很順手。但遇上牛仔布、呢子這樣厚的料子,就有點力不從心。
婆婆這臺“飛人”,是老物件了,通體鑄鐵,黑漆漆的,看著就笨重。但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我踩了兩下,聽那聲音,沉穩(wěn),扎實,就知道這是臺好機器。
我心里有些感動,想說句“謝謝媽”。
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我說:“媽,這太貴重了?!?/p>
婆婆擺擺手:“什么貴重不貴重的,機器是死的,得人用了才是活的。你好好干,別丟了手藝人的臉?!?/p>
裁縫鋪開張了。
街坊鄰居、廠里以前的同事,都來捧場。我忙得腳不沾地,常常是半夜還在燈下踩著縫紉機。
婆婆來得更勤了。她不再提那些舊衣服的事,每次來,都只是靜靜地看我干活。看我量尺寸,畫樣子,裁剪,縫合。
她不說話,但那眼神,比從前更深了。
有天晚上,我趕一個急活,給一個新娘子做嫁衣。一直忙到快十二點,眼睛都花了。
門響了,是婆婆。
她端著一個搪瓷碗,里面是熱氣騰騰的雞蛋面。
“趁熱吃了,別餓壞了胃?!彼淹敕旁谖沂诌?,語氣還是那樣淡淡的。
我看著碗里臥著的兩個金燦燦的荷包蛋,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埋頭吃面,熱氣氤氳了我的眼睛。
我聽見婆婆在我身后,輕輕嘆了口氣。
她說:“你這孩子,跟你年輕時候的我,真像。也是一根筋,認準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我抬起頭,透過朦朧的淚眼,看見婆婆的鬢角,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添了好多白發(fā)。
第3章 一塊布
裁縫鋪的生意,慢慢上了軌道。
我的手藝在街坊里傳開了,找我做衣服的人越來越多。我不再只是做些小打小鬧的修改,開始接一些大活,比如給單位做工服,給學校做校服。
我忙得像個陀螺,建軍心疼我,下了班就過來幫忙,打打下手,干點雜活。
婆婆依舊是常客。
她還是不怎么夸我,但她的行動,卻說明了一切。
她會幫我把裁下來的布頭,按顏色、材質(zhì)分門別類地整理好。她會趁我午睡的時候,拿起我的剪刀,在磨刀石上一下一下地磨著。我的剪刀,永遠是鋪子里最鋒利的那一把。
她甚至還學會了用我那臺新式的電動鎖邊機。有一次我回來,看見她戴著老花鏡,小心翼翼地踩著踏板,給一堆褲腿鎖邊。那認真的模樣,像是在對待一件藝術品。
我笑著說:“媽,您怎么什么都會???”
她頭也不抬:“年輕時候在服裝廠干過幾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我這才知道,原來婆婆也懂行。
難怪她以前總說我的衣服“不結(jié)實”,總念叨料子要“挺括”。她不是看不上我的手藝,她是用她那個年代的標準,在衡量我的作品。在她看來,一件衣服的根本,是質(zhì)量,是風骨,而不是流于表面的花哨。
我開始理解她了。
就像她這個人,話不多,從不說什么軟和話,但她做的事,卻比什么話都暖人心。
那年冬天特別冷。
我接了個大單,給一個建筑公司趕制一批棉工服。料子是那種很厚的帆布,里面絮的是新棉花?;顑杭?,量又大,我?guī)е鴥蓚€小徒弟,沒日沒夜地干。
婆婆那臺老“飛人”派上了大用場。它吃厚,走線穩(wěn),任憑多厚的料子,踩下去,針腳都均勻有力,像戰(zhàn)士的步伐。
就在活兒快干完的時候,出事了。
我點料子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有一卷帆布,顏色跟別的不太一樣,要淺上那么一小塊。不仔細看看不出來,但要是做成衣服,掛在一起,肯定能看出色差。
這可怎么辦?交貨日期就在眼前,再去進料子,肯定來不及了。
我急得在屋里團團轉(zhuǎn)。
建軍也沒了主意,一個勁兒地說:“要不,跟老板說說,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知道這行不通。做生意,講究的是信譽。說好了是什么料子,就得是什么料子。差一點,都不行。

婆婆那天正好也在。
她拿起那塊有色差的布,對著光看了半天,又用手捻了捻。
她說:“嵐子,你別急?!?/p>
她讓我把所有裁好的衣片都拿出來,一件一件地比對。然后,她讓我把顏色最正的布料,都用在衣服的前襟、后背和袖子這些“當面”的地方。
“把那塊顏色淺的,”她指著那卷問題布料,“用在領子底下、口袋襯布、還有褲子里的貼邊這些看不見的地方?!?/p>
她一邊說,一邊用劃粉在布料上做著記號,重新排版。
“這樣一來,外面看,顏色都是一樣的。里面的這點色差,不礙事。咱們手藝人,活兒要做得地道,但腦子也要會轉(zhuǎn)彎。不能讓死規(guī)矩把人給框住了?!?/p>
我看著婆婆在布料上熟練地比比劃劃,心里豁然開朗。
我怎么就沒想到呢?
我一直以來,都太執(zhí)著于自己那套“新式”的做法,追求完美,追求時髦,卻忘了,有時候,最管用的,反而是這些老一輩手藝人傳下來的“土辦法”。
這些辦法里,藏著的是經(jīng)驗,是智慧,更是對生活的一種變通和韌性。
那批工服,我們按時交了貨。
老板很滿意,當場就結(jié)了尾款,還說以后有活兒,都找我。
那天晚上,我特意炒了兩個好菜,開了瓶酒,請公婆過來吃飯。
飯桌上,我給婆婆倒了一杯酒。
我舉起杯子,對她說:“媽,這杯,我敬您。謝謝您。”
婆婆愣了一下,隨即笑了。
她的皺紋在燈光下舒展開來,像一朵飽經(jīng)風霜的菊花。
她說:“謝什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p>
第4章 一件旗袍
日子越過越紅火。
我在市里最繁華的商業(yè)街,盤下了一個正式的門面,掛上了“林嵐制衣”的牌子。
店里請了幾個工人,我主要負責設計和裁剪。建軍也辭了廠里的工作,專門幫我打理店里的生意。
我們買了新房子,把公婆也接過來一起住。
婆婆一開始不習慣。她嫌城里的樓房“不接地氣”,嫌鄰居之間“門對門,不說話”。
但她最高興的,是每天能看著我。
她還是會來店里轉(zhuǎn)悠??粗切斓脻M滿當當?shù)钠烈路幌駨那澳菢影欀碱^了,眼神里,多了幾分欣賞,甚至是一絲驕傲。
她會跟來做衣服的客人聊天。
“我們家嵐子,手藝好,心也細。你們找她做衣服,就放一百個心?!?/p>
聽著她用那種不容置疑的口氣夸我,我心里又暖又想笑。這個別扭了一輩子的老太太,終于肯當著外人的面,承認我的好了。
婆婆七十大壽那年,我想送她一件特別的禮物。
我想了很久,決定親手為她做一件旗袍。
我選了最好的香云紗,深紫色,上面有暗暗的提花,沉靜又華貴,很襯她的氣質(zhì)。
我偷偷量了她常穿的衣服尺寸,然后一個人躲在工作室里,一針一線地縫制。從裁剪,到盤扣,每一個細節(jié),我都力求完美。
我知道婆婆的喜好。她不喜歡太花哨的東西,但她對質(zhì)地和做工,有著近乎苛刻的要求。
這件旗袍,我要做得比我以往任何一件作品都要好。
因為,這是給我婆婆的。
壽宴那天,我把用錦盒裝好的旗袍,親手送到她面前。
“媽,生日快樂。這是我給您做的?!?/p>
親戚朋友們都圍過來看。
婆婆打開盒子,所有人都“哇”地一聲。
那件旗袍,在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像一首無聲的詩。
婆婆伸出布滿老繭的手,輕輕地撫摸著那光滑的料子,她的手指,從領口的盤扣,一路滑到開叉的下擺。
她沒有立刻說好,也沒有說不好。
她只是看著那件旗袍,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都有些沉不住氣了。
然后,她抬起頭,看著我,說了一句讓我這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她說:“嵐子,這料子,太好了。給我這個老婆子穿,糟蹋了。”
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我知道,這是她能說出的,最高級別的贊美了。
在她心里,“好東西”,是應該留給更重要的人,用在更重要的地方的。她說“糟蹋了”,其實是在說,這件衣服,珍貴到讓她覺得受之有愧。
建軍在一旁打圓場:“媽,什么糟蹋不糟蹋的。這是嵐子的一片心意,您快試試?!?/p>
在眾人的簇擁下,婆婆換上了那件旗袍。
當她從房間里走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安靜了。
那件旗袍,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一樣,完美地勾勒出她清瘦但依舊挺拔的身形。歲月的風霜,不僅沒有讓她顯得蒼老,反而為她增添了一種沉靜雍容的氣度。
她站在那里,就像一幅老畫,古樸,典雅,韻味十足。
我看見,婆婆的眼角,有些濕潤。
她走到我面前,拉住我的手,輕輕拍了拍。
“好孩子,”她說,“媽……很喜歡。”
第5章 一只木箱
七十大壽之后,婆婆的身體,肉眼可見地衰弱了下去。
她開始變得健忘,常常是剛說過的話,轉(zhuǎn)頭就忘了。有時候,她會一個人坐在陽臺上,看著窗外,一坐就是一下午。
我知道,她在思念公公。
公公在幾年前就走了。從那以后,婆婆的話就更少了。
她不再來店里,也不再對我的衣服發(fā)表任何意見。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家里,像一棵正在慢慢凋零的老樹。
唯一不變的,是她對她那些舊衣服的珍視。
她的房間里,有一個老式的樟木箱子,里面裝的全是她各個時期的衣服。從她年輕時穿的列寧裝,到中年時穿的的確良襯衫,再到后來的一些毛衣、外套。
每一件,都疊得方方正正,散發(fā)著好聞的樟木香。
她隔三差五,就會把箱子打開,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拿出來,在陽臺上曬一曬,再小心翼翼地疊好,放回去。
那神情,莊重得像是在舉行一種儀式。
我有時候會過去幫她。
她會拿起一件衣服,跟我講這件衣服的故事。
“這件藍布褂子,是我嫁給你公公的時候,我娘親手給我做的。那時候窮,連塊紅布都扯不起?!?/p>
“這件毛衣,是你公公去上海出差,給我買回來的。那時候,穿件羊毛衫,可是頂時髦的事?!?/p>
“這件……是你剛進門那年,我讓你給我改的坎肩。你看,這針腳,還是你的手藝?!?/p>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早年給她改的那些舊衣服,她竟然一件都舍不得扔,全都好好地收著。
我看著那些衣服上,或生澀或熟練的針腳,心里五味雜陳。
原來,那些我曾經(jīng)以為是“為難”和“挑剔”的過往,在她這里,都成了被珍藏的記憶。
我和她之間的每一次互動,每一次磨合,都像一針一線,縫進了這些衣服里,成了我們婆媳關系最真實的見證。
婆婆的病,來得很快。
先是腿腳不方便,后來就臥床不起了。
醫(yī)生說,是腦萎縮,不可逆轉(zhuǎn)。剩下的日子,就是熬時間了。
那段時間,我和建軍輪流在醫(yī)院照顧她。
她清醒的時候少,糊涂的時候多。有時候,她會把我錯認成她自己的女兒,拉著我的手,說些顛三倒四的話。
“桂香啊,你爸又去挑水了,你快去看看,讓他歇歇?!?/p>
桂香是婆婆早夭的妹妹。
每當這時,我都會握著她的手,輕聲應著:“哎,媽,我知道了,我這就去?!?/p>
她清醒的時候,話反而更少。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有愧疚,有不舍,還有很多我讀不懂的情緒。
她瘦得很快,顴骨高高地凸出來,眼窩深陷。那雙曾經(jīng)能看透布料紋理的銳利眼睛,變得越來越渾濁。
我知道,她快要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第6章 我要
那天下午,醫(yī)院的陽光很好,透過窗戶,灑在婆婆蒼白的臉上。
她難得地清醒,精神也看著不錯。
建軍被我打發(fā)回家去取換洗的衣物了,病房里只有我們兩個人。
她拉著我的手,那只手,已經(jīng)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皮膚像干枯的樹皮。
她看著我,看了很久,然后,用盡全身力氣,輕輕地開了口。
“嵐子……”
她的聲音,像風中的殘燭,微弱得隨時都會熄滅。
“媽,我在?!蔽腋┫律?,把耳朵湊到她嘴邊。
“我……快不行了……”
“媽,您別胡說,醫(yī)生說您恢復得很好?!蔽业难蹨I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卻不敢掉下來。
她搖了搖頭,渾濁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一絲清明。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知道……”
她喘了口氣,繼續(xù)說:“我死了……我那個箱子里的衣裳……你……還要不要?”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得我?guī)缀醮贿^氣來。
我知道那個箱子。
那個裝著她一輩子記憶和故事的樟木箱子。
那里面,有她少女時的憧憬,有她為人妻的溫柔,有她為人母的辛勞。
那里面,也有我們婆媳之間,從隔閡到理解,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
她問我,還要不要。
她不是在問我要不要一堆沒用的舊衣服。
她是在問我,她這個人,她這一輩子,我還能不能記得。她是在問我,她留下的這點念想,我愿不愿意替她收著。
這個問題,沉重得像一座山。
但我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
我握緊她冰冷的手,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訴她。
“要?!?/p>
我說。
“媽,我要。您的東西,我都留著。一件都不少?!?/p>
婆婆的眼睛,在那一瞬間,亮了。
就像陰霾的天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透出了一縷光。
那光里,有釋然,有欣慰,有解脫。
然后,那道光,慢慢被一層水汽覆蓋。兩行渾濁的淚,從她干枯的眼角,緩緩滑落。
她沒再說話。
只是那只攥著我的手,力道緊了緊。
那力道,像是在傳遞她最后的不舍和囑托。
然后,又緩緩地,徹底地,松開了。
第7章 傳承
婆婆走得很安詳。
葬禮過后,我一個人,打開了那個樟木箱子。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樟木和歲月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跪在箱子前,一件一件地,把里面的衣服拿出來。
每一件衣服,都像一個故事的片段。
我仿佛看到了,年輕的婆婆,穿著那件藍布褂子,羞澀地嫁給了公公。
我仿佛看到了,中年的婆婆,穿著那件時髦的羊毛衫,在鄰居羨慕的眼光中,臉上帶著驕傲的笑。
我仿佛看到了,老年的婆婆,戴著老花鏡,坐在縫紉機前,幫我給褲腿鎖邊。
還有那件我親手為她做的香云紗旗袍,她只在壽宴上穿過一次,就再也舍不得穿,疊得整整齊齊地放在最上面。
我拿起那件旗袍,貼在臉上,冰涼的絲綢,很快就被我的眼淚濡濕了。
建軍走進來,從身后輕輕抱住我。
“嵐子,別太難過了。”

我搖搖頭,哽咽著說:“我不是難過,我是……后悔?!?/p>
“后悔什么?”
“我后悔,為什么沒有早點懂她。我總覺得她挑剔,覺得她看不上我。可我不知道,她只是用她的方式,在關心我,在教我。她把她這輩子最看重的東西,都給了我。”
建in軍的下巴,抵在我的頭頂,聲音也有些沙啞。
“媽要是知道你這么想,她會很高興的。”
我把婆婆所有的衣服,都搬到了我的工作室。
我沒有把它們鎖起來,也沒有把它們捐掉。
我是個裁縫。
我知道,布料最好的歸宿,是被人穿著,是獲得新生。
我把那些還能用的料子,小心翼翼地拆開,清洗,熨燙。
我用公公那件呢子的中山裝,給建軍改了一件馬甲。他穿上身,說,好像聞到了爸爸的味道。
我用婆婆年輕時穿的碎花布,給未來的孫子或?qū)O女,做了幾件小小的肚兜和一床柔軟的百家被。
我把我給她做的那件香云紗旗袍,用一個精致的畫框裱了起來,掛在了工作室最顯眼的位置。
我的徒弟們問我:“師傅,這件衣服真漂亮,是哪個大師的作品嗎?”
我告訴她們:“這是我給我婆婆做的,也是我這輩子,做得最好的一件衣服?!?/p>
店里的生意,越做越大。
我開始嘗試把一些傳統(tǒng)的手工技藝,比如盤扣、刺繡,融入到現(xiàn)代的服裝設計里。
我的設計,開始有了自己的風格。
那是一種沉淀了歲月,帶著溫度的風格。
我知道,這都是婆婆留給我的。
她留給我的,不只是一個裝滿舊衣服的箱子,更是一種精神。
那是一種對技藝的敬畏,對質(zhì)量的堅守,對生活的熱愛和韌性。
這種精神,像一根結(jié)實的線,把我,和她,和這個家,緊緊地縫在了一起。
第8章 一縷光
又是一個冬天。
我的工作室里,暖氣開得很足。
我坐在婆婆那臺老式的“飛人”縫紉機前,手上正在做一件小小的棉襖。
棉襖的面料,是婆婆一件舊罩衫上拆下來的,藍灰色的,洗得有些發(fā)白,但質(zhì)地依然很結(jié)實。里子,是我新買的柔軟棉布。
縫紉機發(fā)出沉穩(wěn)而有節(jié)奏的“嗒嗒”聲,像一首悠長的老歌。
建軍推門進來,手里端著一杯熱茶。
他把茶放在我手邊,看著我手里的活兒,笑了。
“又在倒騰媽的那些寶貝呢?”
“嗯?!蔽尹c點頭,沒有停下手里的動作,“再過幾個月,咱們的孫子就要出生了。我用奶奶的布,給他做件小衣服,讓他一出生,就帶著家里的念想?!?/p>
建軍沒說話,只是伸手,輕輕撫摸著那件藍灰色的布料。
我知道,他也在想他媽媽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建軍突然說:“嵐子,謝謝你?!?/p>
我抬起頭,有些不解:“謝我什么?”
“謝謝你,懂我媽。”他說,“我一個大男人,粗心。你們婆媳倆那些彎彎繞繞,我以前……其實看不明白。我總覺得,我媽對你太苛刻了。直到她走了,我看著你做的這些事,我才明白,你們倆,其實是同一種人?!?/p>
“都是靠手藝吃飯,骨子里,都有一股不服輸?shù)膭艃骸D銈兊那榉?,不在嘴上,都在這一針一線里了?!?/p>
我的眼眶,又有些濕了。
是啊,一針一線。
我和婆婆這半輩子的緣分,不就是靠著這一針一線,慢慢縫合起來的嗎?
從最初的格格不入,到后來的相互理解,再到最后的血脈相融。
我們之間,沒有驚天動地的大事,有的,只是一件舊衣裳,一碗熱湯面,一塊有色差的布,一件用心的旗袍。
這些瑣碎的,帶著生活煙火氣的小事,像無數(shù)根細密的針腳,把我們的心,縫在了一起。
窗外,陽光正好。

一縷金色的光,透過玻璃窗,照在我手上的小棉襖上,也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
我仿佛又看到了婆婆。
她就坐在我對面,戴著老花鏡,安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是那種我終于讀懂了的,溫柔而肯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