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來梳理一下電影《狼圖騰》的制片記錄和與之相關的“狼的生活”的日子。
電影《狼圖騰》是一部由讓-雅克·阿諾執(zhí)導,黃渤、巴德·歐德曼、娜塔莉·波特曼、皮埃爾·波利托等人主演的冒險劇情片,于2015年春節(jié)檔在中國上映,并迅速成為現(xiàn)象級電影。
"一、 電影《狼圖騰》制片記錄 (Production Record)"
1. "項目啟動與理念:"
導演讓-雅克·阿諾對自然的敬畏和長期對動物(尤其是狼)的興趣是本片的核心驅(qū)動力。他希望展現(xiàn)一種未被現(xiàn)代文明完全侵蝕的、原始而壯麗的自然生態(tài)。
影片旨在探討人與自然的關系,特別是草原文明與狼的關系,以及在全球化和現(xiàn)代化進程中,傳統(tǒng)文化和生存方式的失落。
2. "拍攝地點:"
為了追求最真實的狼和草原景象,劇組遠赴中國內(nèi)蒙古的額濟納旗、阿拉善盟等地進行實地拍攝。
這些地區(qū)擁有廣闊的戈壁、沙漠和草原,是狼的實際棲息地,為影片提供了震撼的視覺背景。
3. "拍攝周期與挑戰(zhàn):"
拍攝周期長達兩年,其中大部分時間是在極其艱苦的自然環(huán)境中度過的。
拍攝過程充滿
相關內(nèi)容:

書名:明星狼
作者:王為民
出版社:長江文藝出版社
《明星狼》是電影《狼圖騰》制片人王為民在籌拍、實拍電影的過程中,記錄下的許多精彩感人、聞所未聞的有關“狼演員”的真實故事。
“狼爸”王為民為了電影四處尋狼,有了“狼子女們”之后又要組建狼基地,尋找馴狼師。在電影拍攝過程中,他親手養(yǎng)大了一只名叫Cloudy(克勞迪)的小狼,與加拿大馴狼師安德魯一同把克勞迪打造成為電影中最耀眼的明星狼??藙诘喜回搩晌弧袄前帧敝赝?,成為狼王,然而騰格里在給予它快樂的同時,也給了它莫大的考驗和傷痛,克勞迪最終失去了狼王地位,并在電影拍攝結束后與“狼爸”幾乎是生離死別,遠走他鄉(xiāng)……
《狼圖騰》作者姜戎作序推薦,稱王為民是“土豪狼爸”,不僅“一當就當成了一群十幾條狼崽的爸,讓我這個只當過一只狼崽的狼爸好生羨慕和嫉妒”,他與克勞迪之間的故事還幾度讓老狼王姜戎痛心痛魂,長夜難眠。
2009年臨近年底的一個平常的冬天,夜。
時間很早,我從從容容地洗漱完畢,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在黑暗中等待睡神的眷顧。
在電影這個江湖,午夜是投資商、制片人溝通做局的高峰,是導演靈感迸發(fā)的節(jié)點,是演員聚散分離的晨曲……如果不抓緊時間入睡,說不定誰的電話就不期而至。而我作為一個獨立制片人,多年以來跟隨多個攝制組轉(zhuǎn)戰(zhàn)南北,沒有工作日和休息日的區(qū)別,沒有規(guī)律的早中晚飯,沒有固定時間的睡眠,生活規(guī)律早已經(jīng)完全被打亂。所以,迅速入睡和禪定安靜,已經(jīng)是我練就的基本功。
但是,電話還是響了。
我希望是個騷擾電話,那樣我照樣可以入睡。但我一看號碼,立刻爬起來,是江志強,江老板。
我說過,電影是個江湖。在電影這個江湖中,江志強的名字等同于大俠,等同于風清揚。他投資精準,被《時代》雜志和《華爾街日報》評為亞洲最佳電影制片人,李安的《臥虎藏龍》《色戒》都是江老板的杰作。盡管江老板在江湖中分量很重,但他老人家非常低調(diào),一如既往地扶持電影界的后生晚輩。我一直想,假如香港演藝界也評選先進的話,江老板應該是德藝雙馨的楷模!
那么,江老板這么晚的電話,一定是有重大信息!
“為民,你看過《狼圖騰》這本書嗎?”
“《狼圖騰》?知道,一本暢銷書。但我沒仔細讀過?!?/p>
“你看一下咱們再談,紫禁城影業(yè)公司請我?guī)退麄儼堰@個小說給拍成電影!”
放下江老板的電話,我再也睡不著了。整整一夜,在咖啡和茶的澆灌下,我快速地在電腦上瀏覽著姜戎老師的巨著《狼圖騰》。
《狼圖騰》,是姜戎老師以他自己插隊到草原十一年的生活為藍本,又苦心醞釀創(chuàng)作了二十年寫成的一部真真正正的巨著!想想當今的文壇和藝術界,很多人都是以追求名利為目的,怎么賺錢快怎么來,怎么出名快怎么干,還有幾個人能像姜戎老師這樣用一生去完成一件作品?我雖然和姜戎老師尚未謀面,但僅憑這點,就足以讓我對他從內(nèi)心充滿敬佩了。
隨著閱讀,我對這本書有了更深的了解和理解。說是巨著真的毫不夸張—這是迄今為止世界上唯一一部以狼為敘述主體的小說,但它可不是簡單地寫動物生活的,它的內(nèi)涵極深,有關人與自然、人性與狼性,甚至涉及狼道與天道的哲學思考,很多地方如果僅是匆匆看過根本不能領會其中的深意。我一邊沉浸在美妙的文字和思想中,一邊在心里畫著問號:此書拍成電影,會有多少觀眾看,會有多少觀眾能看懂?暢銷書能有多暢銷?
我的擔心其實是多余的?!独菆D騰》光在中國大陸就已發(fā)行了300多萬冊,連續(xù)6年蟬聯(lián)文學圖書暢銷榜的前十名,獲得獎項幾十種,我知道,300多萬冊只是最保守的數(shù)字,還有“瘋狂的盜版”呢,盜版的數(shù)量肯定大大超過正版了,龐大的讀者群很可能成為潛在的觀眾群,對于電影市場來說,這就是天文數(shù)字了!在國外的成績就更可觀了,《狼圖騰》陸續(xù)被譯作30種語言,在全球110個國家和地區(qū)發(fā)行,還不知道那些國家有沒有盜版呢。
而今,這部暢銷多年的小說又將變身為一個新的藝術形式—電影《狼圖騰》。這部電影的拍攝如果能夠順利進行,極可能將是未來幾年內(nèi)中國電影擁有最強陣容的大制作。能夠加入這樣一部大片,我覺得渾身的血液流速都在加快,每一個汗毛孔都興奮地收縮、舒張……
在眩暈的感覺中,我閉上眼睛,黑色的方塊字漫天飛舞。
漸漸地,方塊字在虛空中隱沒消失,草原的氣息撲面而來。一直蔓延到天邊的綠絨般的青草,棉花團般的白云,圓滾滾的蒙古包,騎在馬上牧羊的蒙古老人,端著奶茶微笑的姑娘……這是姜戎老師筆下的草原,也是我心目中的草原。
驚恐來得沒有任何預兆。
忽然,兩點綠寶石般幽深的光一晃而過。
那是什么?!是幻覺?
是記憶,是關于狼的記憶。
那是四年前的內(nèi)蒙古大草原,電影《蒙古王》的拍攝現(xiàn)場。少年成吉思汗虔誠地向天祈禱。荊棘叢中,一只孤獨的成年狼透過枝葉的縫隙,默默地看著這日后成為蒙古之王的孩子,只一眼,便默默離去。
就是這只狼的目光,像是贊賞,像是鼓勵、又像是不屑,還有些挑釁。
這種捉摸不透的狼的目光,充滿了神秘感、宿命感,我不寒而栗卻又不敢躲避,甚至渴望一直看著。
短暫的一眼,也許只有一秒、兩秒,卻能讓我記憶終生,不知在什么時候,它會突然浮現(xiàn),如醍醐灌頂般,讓周圍和內(nèi)心的世界清晰無比。
五月七日,阿諾導演第一次走進了北京狼基地。
之前幾天,我和安德魯一直為此忐忑不安,這些狼經(jīng)過一年的飼養(yǎng),基本上能配合指令,可是僅限于馴狼師,基地外的陌生人,它們可是從來不給面子的,每次面對生人,狼們都會壓低頭部,翻著眼睛,隨時準備撲上去。
我和安德魯一邊一個陪在導演身邊。
“導演,您是第一次見到這些狼,它們認生是肯定的,放心,有安德魯在,絕不會有什么意外?!?/p>
“我知道,我信任你們!”阿諾導演看似隨意地笑了笑,接著便把嘴閉得緊緊的,呵呵,還是緊張。
狼群就在眼前,大家不自覺地停住腳步。
“您可以靠近它們?!卑驳卖敵林孕诺卣f。
阿諾導演點點頭,稍微遲疑幾秒,慢慢地走向狼群。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雙拳也微微握緊,萬一這些狼對導演有什么進攻性的舉動,我必須隨時沖過去解圍。
安德魯輕輕拍拍我的肩讓我放松,作為與這些狼相處了一年多的馴狼師,他很清楚狼群現(xiàn)在的狀態(tài)。
隨著阿諾導演的靠近,一些狼紛紛散開,退后數(shù)步,眼睛緊緊盯著這位陌生的“入侵者”,這顯然是因為我和安德魯在后面監(jiān)督,否則它們不會這么客氣的。
奇怪的是,Cloudy并沒有隨著同伴跑開,它原本是輕輕趴在草地上,現(xiàn)在卻從容地站起來,平和地望著阿諾導演,眼神中似乎有一種經(jīng)過長久等待的意味。阿諾導演也步伐均勻地走向Cloudy。那一刻,我、安德魯和所有在場的工作人員都屏住了呼吸,時間剎那間凝固了,草地、樹、狼舍等背景幾乎隱去,只剩下阿諾導演和Cloudy在虛幻的光芒中靠近,靠近,這簡直就像是電影中才有的場景。
出乎意料的一幕發(fā)生了,Cloudy居然對這位滿頭銀發(fā)、沉靜安詳?shù)牟凰僦捅憩F(xiàn)出極大的熱情和親切,這是它第一次見阿諾導演,也是阿諾導演第一次見到它和它的小伙伴們,但他們竟然就像是早就熟悉的老友一樣,當阿諾導演蹲在它的身旁跟它說話時,它竟然安靜地眼睛笑瞇瞇地看著他,隨后迅速地給了他一個口水“吻”。
在場的人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隨后便綻放出舒展的笑容。阿諾導演和Cloudy用電影的方式,給我們展現(xiàn)了一幕歷史性的會面,頗具藝術美感。這讓我高興之余,都有些嫉妒了,是我把Cloudy從襁褓中喂大的,它竟然把專屬于我的表達愛的方式,也給了“一見鐘情”的阿諾導演!
阿諾導演與Cloudy在第一次見面后似乎就成了好朋友,真是一個奇跡!
安德魯說,預言Cloudy將會是這群狼中最出色的明星狼,不光因為它有著漂亮健碩的外表,更多的是因為它的頭腦。自Cloudy離開哈爾濱野生動物園,從抱著奶瓶喝奶、到按部就班地參加訓練,始終都表現(xiàn)出一種和人類和諧相處的特殊情感。尤其是從它那若有所思的眼神中,你好像能讀到它的內(nèi)心活動,它是一只有思想的狼。這次與阿諾導演的會面,Cloudy也明顯地感受到了他強大的氣場,它一定知道阿諾導演就是這部電影的核心,重量極人物,它在向他示好,表達敬意。
“這小子多少有點兒勢利眼嘛?!蔽议_玩笑地說。
“我們?nèi)祟惒皇菃??”安德魯反問?/p>
我們倆都笑了。
其實在來狼基地之前,阿諾導演本來心里也十分忐忑,但他在和Cloudy有了第一次的親密接觸之后,信心大增,他無比激動地走到我和安德魯面前,語速極快地表達他的心情。
“太棒了,難以置信!你們做的一切工作都是有用的,我喜歡Cloudy,喜歡這些狼!哦,尤其是Cloudy,多給它點兒好吃的!”
呵呵,導演毫不掩飾地表達了他的偏愛,他知道在拍攝過程中,Cloudy就是成敗的關鍵。
金秋十月,《狼圖騰》劇組進入了冬季拍攝。
國慶長假我們無假,有的是更長的工作時間。在大部隊趕往壩上草原紅山軍馬場拍攝之前,我和阿諾導演先去了中影基地,測試小說中描寫的“白毛風”。冬季拍攝以大風大雪為主,需要風鼓和下雪機來營造效果。
冬季拍攝,我們的明星狼Cloudy就要和它的狼兄弟姐妹們一起上陣了,除了它們,還有一群別的動物演員—馬和狗,狼馬大戰(zhàn)即將上演!
為了保護草原,攝制組把車輛停在了兩公里之外,全體成員手工搬運各種器材到達拍攝地點。
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冬季拍攝的重要性,因為有狼馬大戰(zhàn)這樣的復雜高難度大場面戲,誰也不敢怠慢,整個劇組各個部門都在緊張而有序地準備著。
作為一部以動物為主體的電影,《狼圖騰》的改編和拍攝,曾讓所有中國導演望而生畏,因為涉及群狼圍捕黃羊及攻擊軍馬群等動物大戲,要在大銀幕上展現(xiàn)這些場面有相當大的難度。
阿諾導演不止一次跟大家說:“狼是非常難馴服的一種動物,這些狼就是我們的明星,就跟我們其他的演員一樣,所以我們必須真誠地愛它們,然后它們才能高高興興地工作?!卑⒅Z導演還坦言自己也怕狼,并不無幽默地跟我們說:“因為狼是很危險的動物,所以我希望在拍攝狼的過程中能夠活下來。”
阿諾雖然已經(jīng)六十九歲,但是在片場工作起來,永遠是沖在最前邊的那個人。每次在大場面鏡頭拍攝前,他都會用模型先給工作人員講解示范,以確保正常拍攝時能高水準、高效率地完成每一個鏡頭。也正因為有這樣一位負責又細心的導演,才會有電影《狼圖騰》這樣一個和諧的劇組。
阿諾導演曾被我們親切地稱為“幼兒園的孩子”!自從拍攝開始以來,阿諾導演的身邊就多了一書包的小玩具:塑料的馬、狼、小房子、小柵欄等??臻e的時候,他總會擺弄著這些玩意兒或深思,或與攝制人員交流,探討拍攝方法。為了“狼馬大戰(zhàn)”這出重頭戲,阿諾導演更是“小玩具”不離身,在桌面上擺來擺去地排演。一會兒眉頭緊鎖,一會兒開懷大笑,激動時還拉著我們一起,你負責操縱那只,我負責操縱這只,大家一起行動,每人還配合著做出音效,手舞足蹈地營造氣氛。阿諾導演的白發(fā)在燈光中熠熠發(fā)光,卻完全不像個老者,活脫脫一個玩“過家家”的低幼兒童!對于“幼兒園的孩子”這個昵稱,阿諾導演聽后微微一笑,露出童真和害羞的表情,之后,便又開始全神貫注地“過家家”了。雖然沒有具體統(tǒng)計,但根據(jù)我的觀察,阿諾導演對于“狼馬大戰(zhàn)”的桌面演練,不少于一百次,也就是說,這場戲,早已在他心中設計了不少于一百種拍攝方法!誰能有如此的耐心和毅力不斷推翻自己,不斷推翻前人的拍攝經(jīng)驗,不斷挑戰(zhàn)最精彩的鏡頭設計?只有阿諾導演可以,這個“幼兒園的孩子”,贏得了全劇組所有人的尊重和欽佩。
阿諾對小說原著做了一些改編,但基本上忠實于原著,“狼馬大戰(zhàn)”“飛狼”等激動人心的場面都得以保留。最終,盡管我們《狼圖騰》電影中“狼馬大戰(zhàn)”的戲份剪輯完成后只有八分鐘,但卻足足用了六周時間才完成拍攝。
為了保證拍攝的安全,防止“放狼歸山”,我們早就把周圍整個山頭都用電網(wǎng)圍起來,做到萬無一失。圍山這個事,工程之大,難度之大,時間又緊,八十多噸的鋼網(wǎng),每一根都要扛兩千米之遠,沒有親自經(jīng)歷,常人很難想象這種艱苦。但正是因為每一處的細節(jié)保證,劇組所有工作人員和演職人員的團結一致、積極配合,安保工作才如此周密到位。
那真的讓狼和馬一起同時進行拍攝嗎?當然是同時,而且確實是真狼!真馬!真上場!
記得那天,我早早地起了床,卻發(fā)現(xiàn)比我早起的同志們很多,大家心知肚明今天“狼馬大戰(zhàn)”的重要性,都不像往日那般嘻嘻哈哈,反而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默默地有序地做著自己的那份工作,互相默契配合。我的心也被整個氛圍感染,變得如水般沉靜。
拍攝的現(xiàn)場,我們統(tǒng)一用藍色的警戒線將場地一分為二,一邊是狼,一邊是馬,在最初剛開始訓練時,藍色的警戒線下還會有網(wǎng)相隔,目的就是不讓狼和馬有真正意義上的接觸和廝殺。經(jīng)過幾次有網(wǎng)訓練后,在撤掉網(wǎng)保留藍色警戒線的情況下,狼和馬依舊會很自然地了解藍色警戒線的意義,尤其是聰明的狼,它們不會對另一側(cè)的馬產(chǎn)生非分之想,一方面是因為這個警戒線的作用,另一方面是來自之前的準備工作。前面講過紅山軍馬場的狼基地和馬場離得特別近,僅一網(wǎng)之隔,就是為了讓狼與馬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磨合相處變得彼此熟悉,這樣一來狼對馬的警惕性和攻擊性也會大大減弱。
各部門就位后,阿諾導演示意可以開始試拍,可狼主角們卻破天荒地耍起了大牌,一只只地都躲在籠子里不出來,工作人員一靠近,它們就擺出氣勢洶洶的樣子,一副要拼命的架勢,這到底是怎么啦?平時都是好好的,也不是第一次面對攝像機,更沒人招惹它們啊。
所有人都在等待,阿諾導演沉默著,雖然沒說什么,卻能讓人感到他心中的不悅。我找到安德魯,安德魯反倒不那么火燒火燎地著急,還有點兒事不關己的姿態(tài)。
“你倒是想辦法??!吹哨子,喊口令,喂牛肉,總之得把它們弄出來拍戲!”我沒頭沒腦地說著。
“我就是在想辦法,Max,你的情緒對這件事沒什么好處,這可是你經(jīng)常教導別人說的話?!卑驳卖斅龡l斯理地說。
我一下子被他的話點醒了,是的,作為制片人我從來都是盡量減少情緒外露,而是去冷靜地思考處理事情的方法,今天怎么也沖動起來了?我立即閉上嘴,進入快速動腦的狀態(tài)。
工作人員們都靜靜地等待著,藍色警戒線在微風中輕輕擺動,像是在召喚又像是在諷刺,沒有狼,你們的工作全都是白忙活!
早已候場的馬匹此時也有點沒精打采了,一早給它們喂了上好的草料,就看開拍時的精神頭兒了,可時間的拖延把它們的瞌睡蟲都勾起來了,睡意在馬群中傳播擴散,有幾匹馬的馬腿明顯發(fā)軟,看樣子隨時都可能進入夢鄉(xiāng)。
我的目光在導演、工作人員、馬匹、安德魯?shù)炔煌轿豢焖僖苿?,最后落在不配合的狼群身上,更具體一點,是落在Cloudy身上。我凝視著Cloudy,它也在望著我,眼神的交流并不能傳達確切的含義,卻能激發(fā)某種靈感。
隨著Cloudy不再與我對視,扭頭轉(zhuǎn)身的瞬間,我從那極其微小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上捕捉到了靈感,Cloudy之所以不肯出來配合,看來是不適應今天過于嚴肅的現(xiàn)場環(huán)境和氣氛,其它的狼和它一樣!
這些狼不是早就和人類打成一片了嗎?電影不是也已拍過很多鏡頭了嗎?Cloudy不是已經(jīng)成為以表演為職業(yè)的明星狼了嗎?還會不適應環(huán)境和氛圍?我的猜測有道理嗎?
我微微笑了笑,拿起了話筒。
“請大家放松,不要把今天的戲看得太重,就像平常一樣,允許說笑交流,盡量讓氣氛輕松起來吧!”我說話的時候就是面帶微笑的。
剛開始,所有人都有點兒蒙,并不理解我為什么這么說。
我看看阿諾導演,又看看安德魯,從這兩人的目光中,我讀到了理解,他們兩個都不約而同地笑了。
“我們平時可不是這么嚴肅,這么沉悶的。再沉悶下去,不光馬要睡覺,連阿諾導演也會睡著的!”
我開了句玩笑,所有人都笑起來,凝固的空氣一下子化解。接著,大家遵循我的意思,身體放松了,表情放松了,不再如臨大敵了。
我走到Cloudy身邊,輕輕撫摸著它的脖頸。
“Cloudy,別怕,沒什么特殊情況,你是明星狼,拍攝現(xiàn)場就是你的舞臺,拿出你的本事來吧!”
Cloudy看看我,又看看逐漸活躍、愉快起來的現(xiàn)場,慢慢地走出籠子,其他的狼也有了主心骨,依次走出籠子。它們東瞧西看,琢磨了半天,沒什么大不了的啊,和平時一樣的,我們是狼,我們是主角,兄弟們,開始吧!
我的行動成功地化解了“危機”!其實很簡單,狼們沒錯,是我們太緊張?zhí)珖烂C了,狼們以為出了大事,這陣勢,到底是要干嗎?誰還敢出來演戲啊。
好了,拍攝開始吧。就像阿諾導演在桌面上用玩具排演的一樣,狼、馬、攝像機、工作人員緊密配合,協(xié)調(diào)運轉(zhuǎn),進入了最佳工作狀態(tài)。
在馴狼師和馴馬師的指揮下,狼與馬會在藍色警戒線的兩側(cè)分別行動,互不干擾,它們會被要求從既定的A點飛快地一直向前奔向B點,豐富的美食獎勵會在終點等著它們。而我們的攝像機則會在狼與馬奔跑的這段路的兩側(cè)來選取不同的角度機位進行拍攝,通過視角的差別,本來各不相干、各跑各道的狼與馬們,卻在鏡頭中可以呈現(xiàn)出狼與馬的追逐和較量,它們相互夾雜在一起,有快有慢,儼然就是一場狼與馬的大戰(zhàn)。這就是電影拍攝技巧的魅力。
在紅山軍馬場進行冬季拍攝后,劇組和所有的狼返回北京狼基地休整,等待來年春天在內(nèi)蒙古錫林浩特鴿子山的拍攝。我?guī)е徊糠株犖?,在錫林浩特鴿子山搭建狼基地,艱苦和困難下文再說,而在北京狼基地,那里卻是一段難得的休閑時光。
安德魯照常進行著對狼的訓練,由于天氣變冷,他慢慢適度降低了訓練強度,以防在低溫條件下狼受到運動損傷。另外,“睡不醒的冬三月”適用于自然界所有動物,尤其是狼們每天都會定時吃到新鮮的食物,不必像野外的狼那樣為了生存而不顧危險地四處游蕩,更讓它們養(yǎng)尊處優(yōu),越發(fā)懶散起來。
但這表面的平靜,無法阻擋洶涌的暗流,一場頭狼爭霸戰(zhàn),也在慢慢展開著。
我們關注最多的狼有三只,Cloudy、Parker和Silver,兩只公的一只母的,故事就在它們身上發(fā)生。
明星狼Cloudy一直以來都是這些狼群中的頭狼,無論是長相、體型、健壯度和聰明度都毋庸置疑地屬于領袖級別。由于種群規(guī)則,母狼Silver自然跟隨強者,這點也沒什么爭議,誰讓Silver小姐天生麗質(zhì)呢。問題在于,Parker同學作為公狼,雖然不如Cloudy優(yōu)質(zhì),但同樣有著一顆狂野的心,它也有健壯的體魄和爭強好勝的性格,它也想享受狼群的擁戴和一呼百應的感覺,它也需要美麗的Silver伴隨左右出雙入對!
其實自小以來,Parker就從未停止過對Cloudy頭狼地位的覬覦。記得剛來到狼基地的時候,一群小狼們爭先恐后地吃著食物,Cloudy拱著大腦袋沖在最前,而Parker總是從Cloudy的身旁往里擠,伸長爪子去抓肉,并且屢屢得手,以巧取勝。Cloudy只顧張嘴狂吃,沒太在意。終于有一次,Parker的爪子和Cloudy的嘴同時釘在一塊肉上,還來回撕扯了幾下,矛盾爆發(fā)了。怎么?敢從我的嘴里搶肉?!Cloudy一頭向Parker撞去,Parker側(cè)身打了幾個滾,爬起來時正好與Cloudy憤怒的眼神相對。片刻后,Parker一歪頭,悻悻地溜到一邊。Cloudy確立了自己在小伙伴中間的地位,但Parker心中的怒火卻沒有就此熄滅。
以后成長的日子里,Parker再也沒對Cloudy有過非分的舉動。相反,當Cloudy和Silver慢慢好起來時,Parker還像個好兄弟好保鏢似的陪在左右。有一次,工作人員開心地給我介紹三只狼這種相濡以沫的關系,我也覺得有意思,但有那么一瞬間,我看到了Parker在Cloudy背后的眼神,犀利中又帶著一股陰險而克制的狠勁,我的心情一下冷了下來,總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和不好的預感。
我知道,Parker在等待機會的到來,當Cloudy受到全劇組的寵愛,尤其是我的特殊喜歡時,Parker總是站得遠遠的,冷冷地看著,乃至有一次我摟著Cloudy親昵時,Parker從我身邊閃過,我嚇得驚跳起來,以為它要攻擊我!
也許是去過紅山軍馬場,見過了大草原,Parker的野性被徹底激發(fā),在這段休整的日子里,它要展開行動了。
事發(fā)那天,正是午餐時間,狼們?nèi)齼蓛傻囟汲隽死巧?。Cloudy一如往常,有Silver陪著,走向食物,其他的狼都對它們投以尊敬的目光,此時,Parker卻不知在哪兒,沒人注意到它隱身何處。
Cloudy帶頭,狼們紛紛吃起營養(yǎng)豐富的午餐來,冬季的陽光暖暖地照著,氣氛祥和。飼養(yǎng)員們也早就習慣了這份寧靜,回去休息了。忽然,一條灰黑色的身影從狼舍側(cè)面的墻后出現(xiàn),正是Parker!Parker慢慢地挪動步子,向著Cloudy的方向,步伐輕巧,悄無聲息。接著,它的步子加快,變成了小跑,眼睛也暴出兇光。最后,Parker幾乎是騰空跳起,從背后撲向Cloudy!
Cloudy不愧是頭狼,它敏感地覺察到來自身后的危險,快速地一側(cè)身,Parker這兇狠的一擊撲空,正好踩在盆里的食物上,Silver嚇得嗷嗚一聲跳到很遠。Parker作好了充分的準備,不作停留地快速轉(zhuǎn)身,想要進行第二次進攻,可它剛轉(zhuǎn)過頭,正好遇上了Cloudy憤怒的目光。
Cloudy不是平庸的狼,它深知狼群的規(guī)則,雖然現(xiàn)在風光無限,但要時刻準備著與試圖篡位者拼上一把,就在今天,挑戰(zhàn)來了!它沒有任何措手不及和驚恐慌亂,Cloudy伏低了身體,齜著牙,狠狠地瞪著Parker。Parker瞬間停止了第二次進攻,既然對手有所準備,閃電戰(zhàn)恐怕不行了,必須來一場硬碰硬的對抗。
其實,動物之間的打斗,不用像武林高手那樣兜來轉(zhuǎn)去,它們說打就打,越快越好,以求速戰(zhàn)速決。所以,Cloudy也沒有什么王者之風、后發(fā)制人之類的約束,它不等Parker動作,直接就沖上去。Parker,想當王,那就來試試看吧??!
兩只狼戰(zhàn)在一處,真的很難說是誰咬住了誰的脖子,還是誰抓了誰的背,總之是一團亂斗。隨著塵土飛揚,狼毛四散,狼群們在周圍嗚嗚嗷嗷地低沉吼叫,Cloudy和Parker你來我往,不分上下。
幾個回合后,當兩只狼有了契機分開時,Cloudy的脖子上的一小塊皮毛被撕咬下來,滲出鮮紅的血,疼得原地打轉(zhuǎn),Parker的臉上也被抓了兩道血印,臉部肌肉抽搐著。
勝負一舉并不在剛才的打斗中,而在接下來的反應!當Parker強忍疼痛齜咧嘴再次走向Cloudy時,Cloudy向后退了兩步,就是這小小的兩步,決定了戰(zhàn)局,Cloudy害怕了。動物最善于捕捉對手小小的心理變化,Parker抓住關鍵的時機,快速沖上去,Cloudy閃身逃跑,背部又被抓出一道血印。Parker繼續(xù)追擊,Cloudy匆忙躲進了狼舍。
Parker停住腳步,回頭望著狼群,臉上仍在淌血,面部仍在抽搐,但這表情似乎成了勝利者的笑容。Parker低沉有力地吼了一聲,輕快地來回奔跑起來,它從來沒感受過勝利的滋味,今天,它要盡情揮灑!
也許是Cloudy和人類更親近,使它的野性和兇狠都在降低,也許是Parker一直暗自醞釀養(yǎng)精蓄銳。總之,在狼看來,誰更狠誰就是王,誰怯戰(zhàn)誰就靠邊站!別小看這次小小的閃電戰(zhàn),這里面蘊含著仇恨、沉淀、準備和決心,只此一戰(zhàn),足矣!
新的頭狼誕生了!曾經(jīng)簇擁著Cloudy的狼弟兄們轉(zhuǎn)而圍繞在Parker身邊,對新的王者表示敬意和投靠之心。行進時,Parker走在最前,幾只精壯的狼像保鏢般不離左右,吃食物時,Parker總是揀最精華的部分先吃為快,其他的狼必須等它發(fā)出明確指示后才能大快朵頤。
Cloudy剛剛失掉狼王的位置,又沒能完全變成一只普通的狼,甘于融入狼群去過平凡的生活。它感受到了冷漠的待遇,卻也只能接受現(xiàn)狀。Cloudy試圖靠近曾經(jīng)簇擁它愛戴它的手下,迎來的都是陌生和排斥的目光。它試圖從中找到一些歉意,可狼們對它完全沒有歉意。Cloudy先生,你已經(jīng)失敗了,曾經(jīng)的好日子不再有了,好好地向我們學習,乖乖地服從狼王的命令吧。
Cloudy連續(xù)幾天都沒興趣吃食物,它知道即使湊過去吃,也不會受到公正的待遇。望著Parker在狼群中呼風喚雨的架勢,它只能孤獨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
那段時間我在鴿子山建完狼基地回到北京,聽當時在場的安德魯和其他工作人員詳細說了Cloudy和Parker的故事后,怒從心頭起。竟敢欺負我最疼愛的寶貝Cloudy,翻了天了?那只長相難看的Parker,歷來就和我無緣,甚至還曾經(jīng)做出要在背后攻擊我的姿態(tài),它怎么能戰(zhàn)勝Cloudy當了頭狼呢?我不答應!
我?guī)缀跏ダ碇堑爻鹨桓景?,直奔狼舍而去,我要教訓Parker,讓它對Cloudy道歉,恢復Cloudy的王者地位!
安德魯攔住我:“那是狼之間的事,你無權干涉,你要去打Parker,就先把我打倒!”
安德魯?shù)膹娪沧屛乙幌吕潇o下來,手中的木棒慢慢滑落。
我和安德魯漫步在狼基地外的樹林,交流著關于Cloudy的事情。從性格上來說,Cloudy失去頭狼的地位是遲早的,因為它比較通人性、愿意親近人,每次在片場都會與導演吻上幾口。而Parker骨子里更保留了狼的詭異和野性,從它的眼神中就能窺見那種讓人有點兒不寒而栗的警惕和威風。Cloudy又不善打架,Parker更好武斗,在狼群中以武力來奪取“政權”的自然規(guī)律,注定了Cloudy不會再是一只頭狼。
盡管看著Cloudy孤獨暗自神傷的身影有些不好受,但安德魯跟我說,狼之間有它們自己的生存法則,有些事情人不要去干涉介入。這也是Cloudy成長中必須經(jīng)歷的一個過程。是啊,Cloudy,但愿你能從這次巨大的變故中成長,堅強地繼續(xù)走下去。
沒有永遠的頭狼,因為靠打架爭奪來的地位,終將隨著年齡的衰老而失去,Cloudy是這樣,Parker也將同樣如此。后來的后來,Parker也不再是頭狼了,它的地位被另一只更年輕更強壯更兇猛的狼取代了。
一天的拍攝計劃提前完成,大家歡呼雀躍著收工返回基地,簡單收拾一番便三五成群結伴出去放松游玩。安德魯也破天荒地活潑了一次,帶著他的馴狼團隊去感受中國。狼基地很快安靜下來,只剩下我和幾個必需的工作人員留守。
我躺在休息室,閉上眼睛享受這難得的寧靜,草原的空氣和城市就是不同,每次呼吸,清涼透徹的感覺都沁人心脾。也許是職業(yè)習慣吧,我的身體放松了,心里卻一直保持著警惕,龐大的電影拍攝劇組,隨時都有需要我去解決的事情。
我隱約聽見窗外有人跑動的腳步聲和嘁嘁喳喳的私語聲,像是很遙遠,又像是就在耳邊。我想了想,沒有馬上爬起來,管它呢,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無非是些雞毛蒜皮罷了,讓工作人員去處理吧,處理不了再來找我。我強制自己閉著眼睛,想象著草原美景。
可窗外的動靜越來越大,越來越急促,我一翻身坐起來望出去,只見幾個飼養(yǎng)員和保安正比比畫畫地說著什么,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十萬火急的表情。我急忙起身沖出去。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質(zhì)問。
飼養(yǎng)員和保安一見我瞪著眼睛的樣子,趕緊閉上嘴不敢出聲。
“說話?。∈撬绞逻€是公事?!”
一個保安強作輕松地咧嘴笑笑:“沒啥沒啥,我們能找著?!?/p>
“什么能找著?丟東西了?遭賊了?”我更著急了,攝制組有很多昂貴的設備,丟一件都是重大損失,更何況會影響拍攝進度。
“少了……少了兩只狼……”一個飼養(yǎng)員顫抖著說。
“什么?!”我再也不想聽他們吞吞吐吐,猛地撥開幾個人,一下子沖了出去,直奔狼舍。
“Cloudy!Cloudy!”
我一路狂喊著明星狼Cloudy的名字,萬一它丟了,那就是天王老子來也沒法挽回。
大部分狼演員都在狼舍中休息。Cloudy趴在地上,見我來了立刻站起身,親熱地用頭拱著鐵網(wǎng),嗚嗚叫著。
Cloudy還在,我蹲在鐵網(wǎng)前撫摸著它的頭,心放松了一下,接著又馬上收緊,目光沿著狼舍搜尋,Parker,Silver也都在,顯然不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我為何如此緊張。還好,主要的狼演員都在,但清點數(shù)目,確實是少了兩只。
我們的工作團隊一直以嚴謹認真為原則,從開機以來,還沒出現(xiàn)過丟東西的事情,更何況是丟了狼,兩只活生生的成年狼!
收工后,是誰負責把狼運回基地的?!是不是路上逃走的?!到基地后為什么沒有及時清點數(shù)目?!狼丟在哪兒了?!我急得有點兒語無倫次,發(fā)出一連串問話。
可以確定的是,今天在拍攝現(xiàn)場,一只狼都不少,我很清楚地記得有群狼的戲,它們在山丘上奔跑,很有氣勢,當時大家還覺得再多幾只會更精彩。收工時,雖然大家都想著休閑的假期,但并沒有因此手忙腳亂,該收的器材和該帶走的東西都一一裝車了,我還特地派了幾個人打掃戰(zhàn)場,免得留下什么垃圾。返回的途中,車一輛接著一輛行駛有序,路況也比較好,據(jù)保安說,運狼車在進入基地時,車門是關好的,并沒有敞開或松動的跡象。
幾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都一一被排除了,唯一的可能就是,狼是從基地逃走的。
“在這兒!快來啊!”一個工作人員幾乎是跳著腳邊喊邊揮舞著手臂。
我很難描述當時那情景,只聽得一陣雜亂的奔跑腳步聲,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沖向一個地點,爭先恐后,像是在進行百米賽跑,我竟然沖到了最前面,以至于差點兒撞在發(fā)現(xiàn)情況的工作人員懷里。
“在哪兒?狼呢?!”我喘著粗氣喊著問。
“沒看見?!?/p>
“那你亂喊什么?!”我和所有人失望之極,瞪著眼睛幾乎要吃人。
那個工作人員指了指腳旁的鐵絲網(wǎng):“看!”
大家定睛一看,只見此處的鐵絲網(wǎng)下被刨了個大洞,深入到地下,繞過反扒網(wǎng),又在另一面開了個洞。
“估計是從這兒鉆出去的!”工作人員自信地說。
看著眼前的這個洞,我一下子回想起最初養(yǎng)狼時的情景。剛到狼基地的小狼們,沿著鐵絲網(wǎng)一處處地掏洞,試圖用這種方式逃離狼舍,這顯然不是對我們的抵觸,而是狼的天性,它們生而自由,任何禁錮限制自由的東西都要本能地反抗。只是它們的努力是徒勞的,我們早已安裝了反扒網(wǎng),鐵網(wǎng)不僅在上面回彎防止狼們跳出,而且埋進地面也很深,防止這些家伙掏洞“越獄”。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探索與發(fā)現(xiàn)”,狼們明白了其中的奧秘,也就放棄了跳躍、掏洞等行為,乖乖地和我們打成一片了。
可是,狼可以暫時放棄自由,但只要一有機會,它們就會勇敢地撲上去擁抱自由?,F(xiàn)在的這個洞,很明顯是狼掏的,我?guī)缀蹩梢韵胍姰敃r兩只狼四條前腿飛快地刨著土的樣子。這是因為鴿子山基地曾被水淹,修繕時沒能十全十美,留下了這處反扒網(wǎng)的漏洞。恰恰是這小小的漏洞,竟被聰明的狼發(fā)現(xiàn)了,趁著劇組情緒高漲,稍有疏忽的空當,它們抓住時機,成功“越獄”出逃。
大家看著狼洞感嘆唏噓,既為自己的工作失誤,也為狼的狡黠和智慧。這兩只狼,雖然不是主演,但絕不能就此放任不管!
我蹲在地上,摸索著狼掏洞時挖出來的土。
“走,基地里能活動的人都跟我走,找狼去!”
找狼,說起來容易,那可不是在馬路上丟了個紙箱或者毛絨玩具,環(huán)境清晰目標大,實在找不著沒準兒還會有個好心的路人給你送回來。現(xiàn)在這可是茫茫草原,天高地闊,綠草叢生,別說丟了兩只活蹦亂跳、有自主意識的狼,就算真的在草原上停一輛卡車,你也得費上一番工夫才能把它找出來。最近就有過這樣的事,劇組的一輛車就停在拍攝現(xiàn)場不遠處的草甸上,可好幾個工作人員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就是沒發(fā)現(xiàn),我當時還埋怨他們眼神太差,其實那應該是一種正常現(xiàn)象,姑且把它叫“草盲”吧,和雪盲的意思相近。
我們一行人急匆匆地趕赴拍攝現(xiàn)場,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想,狼白天在這里拍了一天,這里應該是它們比較熟悉的地方,也許會在這兒呢。我悶悶地一言不發(fā),其他人也一言不發(fā),東張西望地搜尋著,這純屬自我欺騙,給緊張的情緒找個發(fā)泄口。
到了拍攝地點,我放慢了腳步,真希望兩只狼像迷失的孩子一樣正等著媽媽尋找它們,可我心中又充滿恐懼,害怕見到空空蕩蕩被鐵絲網(wǎng)圍起來的空地。一瞬間,我的頭腦一片空白。
“沒有!不在這兒!”
不知是哪個討厭的家伙喊了一句,把我從幻想中徹底拉回到現(xiàn)實,的確,眼前就是空空蕩蕩,沒有狼,沒有人,也沒有任何垃圾,仿佛白天根本沒在這兒拍攝了很多場戲一樣,只有冷冰冰的鐵絲網(wǎng)埋在地面,一直向遠處延伸,圈起一片巨大的草地。
“什么沒有?!你們找了嗎?都去找?。 蔽覠o法承認這個結果,只好把怒氣發(fā)在隨行人的身上。
大家得到命令,紛紛鉆進鐵絲網(wǎng),沿不同方向散開搜尋。
我環(huán)顧四周,天蒼蒼野茫茫,傍晚的草原掠過陣陣涼風,穿透了我的身體。
“快點兒,快出來吧,別跟我玩兒了!”我也鉆進鐵絲網(wǎng),一邊找一邊輕聲地自言自語。
天很快黑了下來,雖然有月光照亮,但視線已模糊不清,找狼肯定是沒戲了,別再把人丟了就好。我召回一起來的工作人員,大家一個個灰頭土臉神情沮喪,看來是沒什么發(fā)現(xiàn)。
“回基地,明天一早繼續(xù)找。記住,這件事我不發(fā)話誰也不許把消息傳出去!安德魯和阿諾導演也不能知道!”說完,我轉(zhuǎn)身頭也不回地大步離開,工作人員們垂頭喪氣地跟在后面。
基地里難得清靜。大多數(shù)人都去休假了,剩下的都是找了半天狼,啥都沒找著,又累又怕的倒霉人。除了狼舍里偶爾有幾聲狼叫,只剩下了寂靜。我疲憊地躺在床上休息,心中倍感凄涼。
狼丟了,兩只,后果很嚴重。
如果兩只狼跑進了牧區(qū),恐怕牧民的牲畜要遭殃了,雖然這些狼是人工喂養(yǎng)長大,但骨子里的天性是不會磨滅的,餓了一樣會對牛啊羊啊發(fā)起本能的攻擊,萬一陰差陽錯地攻擊了人,后果不堪設想。
如果這兩只狼死了,會對拍攝產(chǎn)生重大影響,臨時去找新狼,安德魯還得從頭訓練,時間不允許;用狗代替,阿諾導演也不會同意;就這么少兩只狼愣拍下去,效果肯定不好。
更重要的是,全劇組好不容易培養(yǎng)起來的人和狼的良好關系將會受到打擊,大家再也不會像從前一樣把這些狼當成可愛的伙伴,大家會覺得這些狼是野獸,必須要敬而遠之。那時,后面的拍攝狀況可想而知,會有越來越多難以解決的問題。
我獨自坐在休息室,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其實,靜下來又能思考些什么呢?現(xiàn)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和祈禱。騰格里啊,現(xiàn)在是拍攝的關鍵時刻,請你看在我們?nèi)珓〗M幾百人和這么多狼的情分上,保佑那兩只莫名失蹤的狼吧!最好,明天一早這兩個“離家出走”的壞蛋,突然出現(xiàn)在狼舍里自己回來“報到”了。
工作人員匆匆跑來匯報,我急切地期盼著他能帶來好消息。我們早已跟牧區(qū)聯(lián)系過,只要有人發(fā)現(xiàn)兩只狼的蹤跡,不管是死是活,馬上通知基地。工作人員看著我焦慮期盼的表情,想說又不敢開口。
“快說,什么情況?!”我抓著工作人員的胳膊。
“牧區(qū)來電話說……他們沒發(fā)現(xiàn)狼,還說,如果狼真的侵犯牲畜和人,他們只能采取必要的行動。”
采取必要的行動?我的心一下涼了半截。當人們面對撲向自己的狼時,最必要的行動就是拿起武器,毫不留情地將狼解決掉。完了,我的兩只狼啊,雖然不是最重要的兩只,可畢竟是我親自選定,親自接回,親眼看著它們長大的,想到它們很可能變成兩具尸體,我的眼睛一下濕潤了,淚水差點涌出來。我趕緊對工作人員揮揮手,轉(zhuǎn)過身去。
工作人員默默地走了,我下了命令,所有人今晚都早早休息,明天天一亮便出發(fā),繼續(xù)找狼!
很奇怪,我竟然睡著了,也許人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反倒想用睡眠來逃避難以解決的問題吧。鬧鐘把我從睡夢中驚醒,當我推開門時,工作人員們都站在院子里,整裝待發(fā),我略感欣慰,要是之前大家都如此“嚴陣以待”,狼恐怕也丟不了。
凌晨的草原充滿寒意,我們借著天邊微微的白光匆匆行走,沒人說到底去哪兒找,但大家還是不約而同地奔向拍攝地,被鐵絲網(wǎng)包圍的那一大片草甸,似乎只有那兒能帶給我們一絲希望。
“帶上狗吧!”一個人說。
我仔細地想了想,這似乎是個好主意,電影電視劇里的情節(jié)不都是讓狗去尋找和追擊嗎?可我們的狗行嗎?它們沒經(jīng)過類似警犬的搜尋訓練,能聽從指揮嗎?再說,朝夕相處和拍攝過程中,這幾條狗早已把自己當演員了,動不動就鬧點兒小情緒,伺候不周的話還要罷工呢。我決定還是不帶狗去,免得帶來更多麻煩。
趕到目的地時,天已大亮,我快速給每個人分配了搜索區(qū)域,大家散開行動。我也給自己留下最大的一片區(qū)域,一步步地用腳丈量著這片草地,職業(yè)習慣讓我永遠無法把最重要的事情交給別人,只有親自上陣才放心。
也許是昨晚我的祈禱感動了騰格里,也許是真相早就在那兒等待著,總之,搜尋開始不久,便有了進展。
“大家散開仔細找,爭取能找到腳??!或者狼糞!”
工作人員們依照我的命令,有的蹲在地上,有的幾乎是趴在地上,觀察狼的腳印。如今正是草皮豐厚的時候,狼輕盈的步子踩在上面,什么也留不下,我很清楚大家認真尋找的樣子更多的只是自我安慰,可誰都不愿說穿,寧愿自我安慰下去。
我也和大家一樣,單膝跪地,瞪大了眼睛,一寸都不愿放過地搜尋著蛛絲馬跡,經(jīng)常被一塊土坷垃或一小團枯草吸引,興奮地研究半天,再失望地連連嘆氣。騰格里啊,你給了我們希望,卻又關上了通向希望的門!
時間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我滿頭大汗地坐在草地上稍作休息,放眼一望,工作人員們也在尋找中不知不覺地越走越遠,鋪散在很大一片區(qū)域,此時的他們,也一個個地或躺或坐在草地上,滿臉通紅大汗淋漓,有的還捂著胸口呼哧呼哧喘氣。
太陽就在頭頂,整整一上午,一口水都沒喝,就這么找啊找,太辛苦了,我看得都有些心疼。其實,尋找腳印是個很笨的方法,可除了用這種笨辦法還能怎樣?兩只狼從洞里逃出來,可以去往任何方向啊,它們才不會給我們留點什么記號方便聯(lián)絡呢。
“好了,我們回去!”我扯著脖子用盡最后一點力氣喊道。
工作人員們都聽到了,但幾乎沒人有力氣回應,大家滿身灰土狼狽不堪地向我聚攏,走起路來腿腳發(fā)軟。丟了狼就夠嗆了,別再把人累壞,那可是更大的損失。
“還找嗎?”一個工作人員怯怯地問。
“別問了?;厝ズ煤眯菹?,能找到總會找到,我們已經(jīng)努力了?!蔽野参看蠹摇?/p>
回去的路上,我低著頭認真思索著。事到如今,迅速把狼找回來幾乎是不可能了,該怎么向阿諾導演和安德魯解釋這件事呢?最好的辦法可能就是直說了。我故意放慢腳步,落在隊伍后面,拿出手機,先找到安德魯?shù)碾娫捥柎a,這家伙也許正在什么地方享用中國美食吧?聽到狼丟了的消息,他會是什么反應呢?我猶豫著,手指稍稍用力,馬上就要撥通安德魯?shù)碾娫挕?/p>
“看,那邊有只野兔!”一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喊起來,畢竟是年輕,還有精力和情趣關注自然呢。
大家的目光不自覺地望過去,只見不遠處一個隆起的小山丘上,真的有只野兔在前后左右地亂蹦亂跳。
“哎呀,后面還有只狗在追呢!”另一個小姑娘也喊起來。
我慢慢放下手機,也駐足觀看“狗”追野兔的事情,定睛細瞧,一股電流迅速傳遍我的身體。什么叫狗追野兔?!那分明是一只狼!
“不是狗,是狼!”其他人也看清楚了,紛紛叫喊。
“又一只狼!”
山丘后,果然又躥出一只狼,加入撲趕野兔的隊伍。
“兩只狼,是我們的狼!我們的狼!”大家的情緒沸騰了。
由于距離較遠,兩只狼追野兔的情景像是動畫片或皮影戲,它們的動作似乎并沒有那么矯捷兇猛,而是像野兔一樣一跳一跳的,煞是可愛。
“都別喊了!小聲點兒!”
我命令大家安靜,觀察了一下地形,領著兩個飼養(yǎng)員從側(cè)面慢慢包抄過去,其他人原地待命,唯恐驚動了兩只狼。
我們壓低身體,慢慢地靠近,視線越來越清晰,沒錯,就是這兩只狼!好啊,當了逃兵,害得我們一通好找,你們卻在這兒快活!
兩個飼養(yǎng)員就要過去抓狼,我示意他們趴下,三個人一起觀看兩只狼和兔子的游戲。
這的確是游戲。兩只狼撲打著跳躍著,完全跟著兔子的節(jié)奏,兔子往東它們往東,兔子往西它們往西,兔子停在原地喘氣,它們也停在原地喘氣,兔子盯著它們看,它們也就傻傻地盯著兔子看。雖然有時兩只狼的爪子會抓住兔子,牙齒也會碰到兔子,但它們還真的沒有想下狠手的意思。
“什么時候喂的食?”我問。
“昨天最后一條戲的時候,吃了很多?!憋曫B(yǎng)員說。
“怪不得,看來它們不餓,餓了早就把兔子吃了。”另一個飼養(yǎng)員說。
“不,它們根本不會吃,根本不會抓兔子!”我說。
看著眼前的游戲,我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慚愧,讓我自己都有點兒莫名其妙。這些狼,從小在我們的關心和愛護下長大,雖然吃喝不愁,但缺失了最重要的東西—狼性。它們本該是馳騁在草原上的優(yōu)秀獵食者,它們本該成為草原的主人享受天藍地闊的美好,可命運,或者說是我們?nèi)祟?,為了某種目的把它們關進鐵籠,圍進鐵絲網(wǎng),它們從未真正感受過自由的滋味,卻對自由有著與生俱來的向往。這兩只狼的表現(xiàn)正是如此,只要一有機會,就會離開熟悉的環(huán)境去尋找自由,而追趕兔子的“游戲”,正是本性在驅(qū)使它們學習捕獵,這種學習對于狼來說,顯然是太晚了,因為,它們只會玩兒追趕兔子的“游戲”,根本不知道怎么將追到手的兔子殺死后變成美味的食物,真是充滿“愛心”的狼啊。如果把Cloudy那些狼放回草原,等待它們的只有死亡。因為最重要的生存本領和技能,它們從沒實踐和練習過,在殘酷的自然法則中,它們是“廢物”。
想到這些,我內(nèi)心的愧疚感越發(fā)強烈。
一個飼養(yǎng)員的身體移動驚擾了兩只狼和兔子,它們扭頭看著我們的方向。我站起身,從口袋里掏出一把安德魯平時在訓練時獎勵給狼吃的特制“零食”,朝它們揮手示意呼喊著“Good boy, Good boy! Come on!!”兩只狼看著我,竟然沒有絲毫驚慌,眼神中流露出親切和熟悉,它們像平時在訓練中一樣朝我奔了過來,歡快地接受了美味的“零食”,幾個飼養(yǎng)員趁機圍了上去。我再一次從心底感激安德魯和他的馴狼團隊,正因為他們平時對狼的訓練有素,今天即使出現(xiàn)了這樣的突發(fā)情況,我們也能夠如此輕而易舉地把狼帶回基地。
好了,兩只狼終于被“捉拿歸案”。離開時,我看到其中一只狼依依不舍地回頭看看剛才撲趕兔子的小丘,兔子早已逃得無影無蹤了。我心中更加不是滋味,小狼啊,對不起,也許你們很難回歸自然了,但我保證讓你們幸福地活下去。
“這兩個不聽話的,回來好好餓它們幾天!”大家七嘴八舌。
“不行!給它們吃!誰也不許欺負它們!”我斬釘截鐵。
我發(fā)誓,要對所有的狼好,比以前更好。
休假的人們紛紛回到基地,人們說說笑笑,氣氛歡快而融洽。
安德魯正和阿諾導演對著劇本,討論著明天的拍攝情況,我坐在休息室,從窗口望著他們。
他們哪里知道,剛剛發(fā)生過一個有驚無險的故事。
《狼圖騰》殺青了,終于可以長長地松一口氣了,但離別的哀愁卻深深地籠罩著我。拍完電影,狼怎么辦?所有的人都在問我同樣的問題,也是我問過自己無數(shù)次的問題。我不想和安德魯比誰和狼的感情更深,這是不同的感情,但同樣的是,我和安德魯都對這些狼充滿了愛,盡管有深深的不舍,但是正因為愛,我只能忍痛放手。
我考慮再三,確定了加拿大是Cloudy和狼們的最好歸宿。
我開始給Cloudy和其他要飛往加拿大的狼孩子們,以及幾條狗孩子們辦理“移民”手續(xù),這是我們中國自開國以來第一例以電影名義對外國進行的動物贈送。因為時間非常緊迫,我在各種手續(xù)中東奔西跑,忙碌不堪,甚至忘記了去想念Cloudy,只有在晚上回到家后,靜靜地閉上眼睛,才一幕幕地回憶著這幾年和Cloudy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有好幾次,我都盼望著要是手續(xù)出了問題辦不下來就好了,Cloudy就可以順理成章地留下來,盡管留下來的生活并不會太好。
直到飛往加拿大的飛機起飛前的幾小時,我才將所有手續(xù)全部辦好,而那時,Cloudy和其他總共十六只狼,包括狼狗Rusty和其他幾條狗都已提前運往機場,準備空運了。
我以最快的速度驅(qū)車去機場,心中不斷祈禱,Cloudy,別走,等等我。
高速路上,往來的車流都幻化成光點,一切聲音都歸于靜寂,我想象著在機場,Cloudy向我奔來,我們再一次深情地擁抱在一起,它不停地拱吻著我,而我在它的頸背上撫摸,最后的告別,一定要留下最美的回憶。
停好車,我一路狂跑,不斷地揚起證件,通過重重關卡,幾乎沒有浪費一秒!
然而,等我終于沖到貨運倉庫,眼前的一幕讓我頓時從頭冰冷到腳,那是徹骨的冷!沒有飛奔而來的擁抱,甚至都看不見Cloudy的影子,只有一個貼著Cloudy名字的箱子立在那兒。冰冷的不銹鋼專用箱,箱體上布滿點狀的透氣孔。Cloudy已經(jīng)裝入箱中等待上機了。我最后的一絲渴求和希望也破滅了。
這時,我忽然感覺到了箱子里躁動不安的氣息,一陣陣爪子觸碰鋼鐵的聲音,一聲聲悲傷的嗥叫,Cloudy一定知道是我來了,它應該可以看到我!
隔著布滿透氣孔的鐵箱,Cloudy不停地沖撞著鐵箱,發(fā)出啪啪的聲音,而我,根本沒法看清它……這種告別方式讓我肝腸寸斷。
飛機在跑道上加速,飛上天空,我淚眼模糊,抬起無力的手輕輕揮動:再見,Cloudy!再見,我親愛的孩子!
2014年10月。
緊張的后期制作基本完成了,難得有了段休息的時間,我盡量地放松自己,看看書,聽聽音樂,睡到自然醒,去和朋友聚會??墒牵液芮逦馗杏X到,在內(nèi)心深處的某個地方,總有一絲牽掛和放不下的感覺。它就在那兒,你不想它,它在那里;你想它,它就會更強烈地凸現(xiàn)出來,讓人時時刻刻不能釋懷。
我知道,我是在想念Cloudy。一只狼,從嗷嗷待哺,到成長為《狼圖騰》電影里的明星,中間的坎坷、痛苦和歡樂,我都親身經(jīng)歷,不管遇到什么樣的困難,我都和Cloudy共同度過。就像在一起相處了幾年的老朋友,不,更像是親人,我和Cloudy早已結下了一生都無法解開的緣分。
我想念Cloudy。安德魯發(fā)過來的照片已經(jīng)不能滿足我的想念。我想見到Cloudy,再次輕撫它的頸背,感受它對我的親昵和信任,感受它充滿自由狼性卻對我無比溫柔的眼神。
我撥了安德魯?shù)碾娫?,他竟然沒接!
這個家伙,肯定是在狼舍里馴狼吧,說不定正在和Cloudy嬉鬧呢。可安德魯有那么多狼,也許他最喜歡的不是Cloudy,Cloudy會不會失寵?會不會在異國他鄉(xiāng)受欺負?哪只狼敢欺負Cloudy,我知道了決不會放過它!
我再次撥安德魯?shù)碾娫挘懥撕芏嗦暼匀粵]有回應。
我的心一下繃緊了。難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安德魯為什么不接電話?Cloudy出事了?!我拿著電話的手微微顫抖著,手心里開始出汗。
電話終于應答了,聽筒里傳來安德魯?shù)统恋穆曇簟?/p>
“怎么才接電話?”我真是急了。
“哦,我剛才帶著一只狼去做手術,剛剛回來?!卑驳卖斠琅f不緊不慢。
“做手術?哪只狼?不是Cloudy吧?!”我嘴上說著不是Cloudy,可腦海里想的全是受傷的Cloudy躺在手術臺上痛苦的樣子。
“不是,Cloudy可好著呢,是新來的一只狼?!?/p>
“啊,你怎么不早說?!”我一下子釋然了,雖然也為那只做手術的狼擔心,但Cloudy安然無恙,我一下子放松下來,“手術還成功嗎?”
“沒問題,小手術?!卑驳卖斦媸莻€不會聊天的人,問什么答什么,一點兒也沒有老朋友的熱乎勁。
“嗯,那就好。我……沒什么事,問問Cloudy的情況。”
“它很好?!?/p>
“嗯,電影后期這邊也很順利,你忙你的工作吧?!?/p>
“好。”安德魯?shù)脑捲絹碓缴佟?/p>
“那就先這樣吧,有事打電話?!蔽乙膊恢撜f些什么了。
“好的……哎,Max……”
就在我即將掛斷電話的一刻,安德魯終于主動要表達了。
“什么?”
“Max,你是不是想來看看Cloudy?”
安德魯?shù)穆曇舨淮?,語速也不快,可這句話如同一股暖流灌注了我的全身,他怎么能知道我心里的想法?!我還有點兒不好意思說呢。
“啊……是啊,我挺想Cloudy的,沒什么,你多發(fā)發(fā)照片過來吧?!蔽艺鏋樽约旱奶搨胃械诫y過,明明是很想去加拿大看望Cloudy的,又不愿完全展示自己的情感。
這也許就是東西方文化的差異,東方人含蓄,而西方人更直接。
“Max,你來加拿大吧,Cloudy想你,我們也很想你。盡快安排吧?!卑驳卖斦鎵蛑苯犹孤省?/p>
是安德魯幫我下定了去看望Cloudy的決心,這個電話打得真是值了!
我的行動沒有絲毫猶豫,訂機票,收拾行囊,即刻啟程!
加拿大的氣候比北京冷,下飛機時,這里已經(jīng)開始下起了小雪。
我換上特意準備的厚衣服穿上,尋找來接我的人。通常的情況是應該看到一塊高高舉起的牌子,上面寫著“Max Wang”的字樣,可找了半天也沒見這熟悉的字眼。直到這架航班的旅客幾乎全部散去,接機的人群也都找到自己的客人熱絡地聊著天離開,我徹底絕望了。
我氣呼呼地撥通安德魯?shù)碾娫?,不等他說什么便開口質(zhì)問。
“安德魯,我已經(jīng)到了,在機場?!?/p>
“好的,我想你也該到了。你直接到巴士站,看看圖示就可以找到來我這兒的車?!卑驳卖斴p描淡寫地說著,從語氣中好像可以感覺到他還在忙著別的事。
“你不打算來接我嗎?你在干嗎?”我直接將怒氣噴出。
“哦,不用接,你坐巴士非常方便的。”
“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嘛,在清洗狼舍,為了迎接你!”安德魯這才顯露出一些興奮。
天哪,這個畢生與狼共舞的世界頂級馴狼師,竟然不親自到機場來迎接一位遠方的客人,還說什么清洗狼舍迎接我?早干嗎去了?!
我掛斷電話,拖著行李直奔巴士站,順利地選擇了我該坐的那趟車,怒氣這才慢慢消解??粗察o地排隊等候上車的人們,我似乎理解了安德魯?shù)摹笆ФY”,他把全部精力都用到養(yǎng)狼馴狼上了,對這些“人之常情”全然不放在心上。我也是一個成年人,既然可以獨立到達目的地,又何必浪費人力物力來接我呢?正是因為安德魯?shù)倪@種專注和敬業(yè)精神,才使他那么地與眾不同,才使那么多部與動物有關的電影拍攝成功,才使我們的巨著《狼圖騰》在難以實現(xiàn)的情況下完整地呈現(xiàn)在鏡頭中。
這時,安德魯?shù)碾娫捵愤^來。
“Max,非常抱歉沒能去接你,我真的忙著呢?!?/p>
“沒關系,我已經(jīng)登車了,回頭見?!蔽裔屓坏鼗貞?。這個安德魯,看起來不諳俗禮,但事情還是做得縝密。千萬別低估了他的情商,和狼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他,必定也擁有狼的智慧和“狡猾”。
巴士行駛在略顯空寂的路上,小雪打在車窗上,很快化為雪水流下。我看著窗外的景色,灰蒙蒙的天,空曠的原野,伸向遠方仿佛沒有盡頭的公路,內(nèi)心竟隱隱升起一絲身在異鄉(xiāng)的哀愁。這才是剛剛飛到加拿大啊,不知道Cloudy在這里會不會也在想家,想念它從小長大的北京的狼基地,想念在廣闊的內(nèi)蒙古草原上在攝影機前一條條地完成規(guī)定動作。我的腦海中,還是將近一年前那幅機場送別,我在鐵籠外不知所措,Cloudy在鐵籠里急切地想要沖出來的情景。
隨著點點滴滴的回憶,巴士開了不知多久,時間悄然消逝。
安德魯這次表現(xiàn)得還算不錯,當巴士車門打開,我一眼看到他依舊滄桑但笑得純真燦爛的臉。
“Max,歡迎你!”安德魯張開雙臂。
“下次去中國,我也不會到機場接你!”我和他擁抱,嘴上還是嗔怪。
“沒關系,我對中國很熟悉了,我自己認識路?!?/p>
我和安德魯都笑了,的確,《狼圖騰》這部電影前前后后耗費了近五年時間,有多少人能再用五年的時間全心全力打造一部電影!
當我隨著他走近狼基地時,心中還是感到震撼。如果不知道內(nèi)情,遠遠望去那就是一片優(yōu)雅的別墅,怎能是飼養(yǎng)狼的所在?國內(nèi)我們辛苦建立的狼基地和這里比起來,簡直是太簡陋了。
“Max,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沒關系,拍電影時的基地是在特殊條件下的特殊需要,而我這里是專門為了狼感受生活的。”安德魯幾乎看穿了我的內(nèi)心。
我注意到他用了“感受”一詞,不是“享受”。是的,安德魯?shù)睦砟钍且蕴煨院妥匀粸楸?,雖是飼養(yǎng),但絕不讓狼太過安逸和太過拘束,盡全力將人和狼的距離縮短,又盡可能地保留狼的野性。他的狼在這兒生活,將點點滴滴地“感受”世界,絕非享受。
“Cloudy呢?它感受的生活怎么樣?”我笑問。
“這個嘛,我說了不算,要等你來評判?!?/p>
安德魯?shù)呐笥言缇秃蛨F隊里的“女同志們”等在門口迎接我,個個笑容燦爛,精神十足,還沒等我開口,便一窩蜂地擁上來。女孩子們像是商量好的,給我來了個輪番熊抱,每一個熊抱都幾乎讓我喘不過氣,箱子也倒在地上,背包更是歪在一旁。在這樣的窘態(tài)中,我的眼睛一下子濕潤了,時光仿佛回到拍攝電影的過程中,那時候,我們?nèi)珓〗M同甘苦共患難,有過多少次挺過艱難慶祝勝利的擁抱啊。
“我愛你們!”我忍住淚水,大聲表達對她們愛。
我最想見到的,還是Cloudy。
在安德魯?shù)呐阃拢壹拥刈呦蚶巧?,雙手不由得輕輕發(fā)抖。我沉默著,安德魯也沉默著。
離狼舍還有些距離,我就敏感地覺察到異動的氣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伴隨著粗重的呼吸聲灌入耳朵,我知道,狼們知道有人來了,更確切地說,其中的幾只應該知道是我來了!動物有很多超乎人類想象的能力,不管是視覺、嗅覺、聽覺都格外靈敏。尤其是狼,更擁有一種超強的感知力,即使是幾十年前相識相知的人,它們也能在有障礙有阻隔的情況下,清晰地辨識出來。
何況我和這些狼分別不滿一年。
當我的目光透過鐵網(wǎng),看到狼群時,滿溢的幸福感幾乎要從胸口涌出。
Parker、Silver等若干只從中國遠渡重洋而來的狼們,正聚集在鐵網(wǎng)后,有的用熱切的眼神,有的用輕快的叫聲,有的干脆用前爪趴在網(wǎng)上,以種種美好的姿態(tài)歡迎我。在明確了我的到來后,狼群更加躁動,它們干脆跑動起來,揚起片片雪水,那場面,真該拍攝記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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