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媽不在了，我又該變成誰呢？── Jennette McCurdy

美國演員、編導與鄉(xiāng)村流行樂創(chuàng)作歌手珍妮特．麥考迪（Jennette McCurdy），十幾歲時以熱門影集《愛卡莉》 Carly 的死黨一角迅速帶來名氣，過上明星生活。然而長久忽視內(nèi)在感受，嚴重的飲食失調(diào)與成癮問題，令她陷入各式不健康的人際關係。在她與亞莉安娜（Ariana Grande）一起主演《愛卡莉》衍生劇后不久，母親因癌癥離世，存在已久的問題更變本加厲侵襲珍妮特的人生。

珍妮特最早從 6 歲開始演戲，只因母親夢想讓女兒成為明星。為了維持媽媽眼中兒童演員的形象，珍妮特的身體不再是自己的，一天量 5 次體重，還時常遭受外貌批評與大量的美容改造。

珍妮特要讓媽媽開心，她愿意做任何事情。

直到媽媽離開，她練習不再將他人的期望置于自身需求之前，接受心理諮商，并寫下坦率自剖的回憶錄《我很高興我媽死了》。一名女兒試圖同理，但不原諒媽媽也是可以的。每一位曾歷經(jīng)類似創(chuàng)傷的人，通過她的故事，或許也能慢慢找回自己版本的力量。

序幕

真奇怪，我們老把重大消息告訴昏迷的親朋好友，彷彿那人是因為生活缺乏刺激才會陷入昏迷。

媽正在醫(yī)院的加護病房里。醫(yī)生告訴我們，她只剩四十八小時的壽命。外婆、外公和爸都在家屬休息室，打電話給親戚，吃著販賣機里買來的零食，外婆說花生醬夾心餅乾能安撫她焦慮的情緒。

我和三個哥哥──馬庫斯（成熟懂事的那個）、達斯?。斆鳈C靈的那個）和史考特（敏感細膩的那個）一起站在我媽不省人事的瘦小身軀旁。我用塊碎布擦了擦她結痂的眼角，然后準備開始。

成熟懂事的哥哥俯身，趴在媽耳旁低語：

我們重拾希望，興奮地看媽是否會突然醒轉。什么反應也沒有，然后換機靈鬼上前。

我們再次滿懷希望，但還是沒有反應。

敏感細膩的哥哥上前。

我沒注意聽敏感細膩的家伙說了什么來讓媽清醒，因為我正忙著想，輪到我時，該說些什么。

現(xiàn)在換我了。我等到其他人都下樓去找些食物填飽肚子，這樣我就能和她獨處。我嘎吱響地拖來一張椅子，在她床邊坐下。我微笑。我要祭出非常手段了?；槎Y，搬家，全都閃邊。我有大招可放。我百分百確定這才是我媽此生最最在意的事。

我在加護病房，和我垂死的母親一起，我確信這是唯一能讓她醒轉的事。打從媽住院以來，我的恐懼和悲傷交互疊加，逐漸演變成完美的厭食動機，最后終于，我達到媽為我設定的理想體重標準，四十公斤。我是如此確定，這件事一定會奏效，我不慌不忙地靠坐在椅子里，還傲慢地翹起二郎腿。我等著她醒來。等了又等。

但她沒有，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我不懂。假如我的體重都不足以讓媽清醒，那么這世上就沒別的事情可以了。假如沒有任何事情可以讓她醒來，就表示她真的要死了。假如她真的會死，那我該怎么辦？我的人生一直以讓媽快樂為目標，成為她想要我成為的人。而如果媽不在了，我又該變成誰呢？

厭食癥

我最愛的食物是無糖冰棒、蘋果醬和無糖冰茶，因為這些食物似乎不會增加我的體重。冰棒和蘋果醬根本不會讓人增重，而冰茶則會直接透過尿液排出體外。這些都是我的無壓力食物，安全食物，療癒食物。到底是誰說焗烤起司通心粉和炸雞是療癒食物，簡直瘋了。這些才是真正的療癒食物。

媽咪和我繼續(xù)執(zhí)行我們的任務，我感到很興奮。對我來說，每天都像是《天生一對》雙胞胎的蒙太奇鏡頭，在每週量體重和每日的卡路里計算之間，我和媽學愛斯基摩人鼻子碰鼻子，并做一些愚蠢的手勢。（在媽說我的劇本《亨利之路》是剽竊后，我看了那部片子，她是對的。）卡路里控制計畫讓我和媽變得比從前還要親近，這點真的很重要，因為我們本來就非常親密。限制卡路里真是太美妙了！

我們的卡路里控制計畫進行了六個月左右，肉眼可以看出明顯差別。我整個人的尺寸小了三碼，現(xiàn)在的我穿的是七號的修身款童裝。圣靈指示我每天摸衣服標籤上的字樣五次，因為這儀式搭配我的飲食限制，可以讓我保持身形嬌小。謝謝禰，圣靈！

整體而言，事情進展順利，但今天卻是個例外。

今天的我很焦慮，因為我正坐在醫(yī)師診所的候診室里，等待著再次被叫喚。再次被叫喚意味著要量體重，我很怕在家里以外的體重計上量體重，要是數(shù)字有誤差怎么辦？要是我在這臺體重計上比較重怎么辦？

媽似乎感覺到我很緊張，因此我們等候時，她握著我的手。然后我們等待著，等待著，最后終于……醫(yī)生的助理叫到我的名字。我的心臟跳得如此大聲，相信候診室里的每個人都能聽見。我的臉頰發(fā)燙。穿過候診室的門，進入走廊，時間感變得模糊起來。媽開始替我脫下我童裝天地（Children’s Place）的燈芯絨外套，因為知道這會增加重量。我們站在同一陣線，是命運共同體。護士告訴我可以不必脫鞋，但媽要我脫掉。她總是照顧著我！我踢掉鞋子，站上體重計，媽和我彼此對望。

護士邊說，邊在她的記錄板上草草寫著。

當我聽見她嘴里吐出的那幾個字時，那些字在我耳朵里彷彿變形扭曲了。我很崩潰，家里的體重計顯示的是二十六點七公斤。我立刻嘗試解讀媽的表情，平靜無波，那表示失望，我感到更崩潰了。我們被引導到五號診間，我的幸運數(shù)字此刻似乎不再帶來幸運了。我踩上小踏凳，坐在鋪有泰迪熊圖案紙張的診療臺上，那紙粗糙又戳人。醫(yī)師助理又問了幾個問題，然后關上她身后的門。我張開嘴想說些什么，但媽在我說話之前就開口。

幾分鐘過去，譚醫(yī)師進來。我很失望來的人是譚醫(yī)生而非裴爾曼醫(yī)師，因為媽似乎在遇到裴爾曼醫(yī)生時心情會好很多。（如果不是違反福音教誨的話，我認為媽對他有好感，但我已經(jīng)懂得情欲是罪，而媽絕不會做犯罪的事。）譚醫(yī)生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記錄板上。

 

媽跟著譚醫(yī)生走到外面。但門很薄，媽又講得很大聲，我完全可以聽見她們說的話。

譚醫(yī)師開口道，

媽說，聲音里透著些許焦慮，

這不是真的，媽有注意到這些變化，因為她就是最初想要改變的人。

譚醫(yī)生深吸一口氣， 

這是我頭一次聽見這個名詞，它聽起來像是一種恐龍。譚醫(yī)生繼續(xù)說。

 

媽向她保證。

我不理解，媽已經(jīng)在密切關注我的飲食行為啦。她對這件事的參與程度和我一樣， 甚至比我還多。媽不僅清楚我如何吃、吃了什么的所有細節(jié)，她還鼓勵并支持我的習慣。這是怎么回事？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幾個月后，我在舞蹈教室下課后的停車場里，再次聽見這三個字。我坐在前面的長椅上，等媽來接我，同時趁空檔準備在一部即將開拍的電影中，扮演方．基默（Val Kilmer）女兒的試鏡場景。

媽每次來接我都會遲到二十到四十五分鐘，這不難理解，因為她有那么多其他的 事要忙，像是打電話給債務催收員要求付款延期，還要去威斯敏斯特商場（Westminster Mall）替過去半年里，我試鏡遇過的每位選角導演挑選賀曼（Hallmark）出的感謝卡。（） 

我注意到安潔莉卡．古迪耶瑞茲（Anjelica Gutierrez）的媽在她的迷你休旅車附近徘徊，雖然安潔莉卡最后一堂課和我同堂，但古迪耶瑞茲家通常都非常準時離開。然后我看見媽的紅棕色福特穩(wěn)事達左轉彎進舞蹈教室那條街，駛入停車場。我抓起裝著舞蹈課用品的袋子，朝車子走去，但古迪耶瑞茲太太搶先我一步。她走向媽的副駕駛座，示意她搖下車窗。

媽打斷了古迪耶瑞茲太太的話，在我聽來，就是永遠沒有這一天。我拉開車門，跳進去，然后我們上路回家。

我在紅燈前停下的時候問。

 

燈號轉綠，她踩下油門。 

 

我望向窗外，然后又回頭背我的臺詞。一想到無糖冰棒我就很期待，我到家就要來一枝。

（本文獨家選摘自珍妮特．麥考迪 Jennette McCurdy《我很高興我媽死了》繁中版，時報文化出版）

各界好評精選

──呂珍娜Jenna Ryu，《今日美國》（USA Today）

──仁奈．李．庫姆斯Nina Li Coomes，《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

──山姆．蘭斯基Sam Lansky，《時代》（Time）雜誌

我很高興我媽死了──原來，不原諒媽媽也沒關係

作者｜珍妮特．麥考迪  Jennette McCurdy
出版｜時報文化，2024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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